倉庫那條細水長流的“財路”,讓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幾天。雖然每次行動依舊提心吊膽,但手裡漸漸寬裕的活錢,像是一劑強心針,暫時麻痹了內心深處的不安。陳山河甚至偷偷給妹妹買了本新的參考書,看著妹妹驚喜又小心翼翼的樣子,他那顆被冰碴子裹著的心,才能感受到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但這份脆弱的平靜,並沒維持多久。
這天傍晚,風雪暫歇,但氣溫更低,潑水成冰。陳山河想著家裡快見底的煤核,揣著剛分到手的十幾塊錢,打算去廠區外的合作社買點便宜的煤渣和口糧。
他低著頭,抄近路穿過鐵路宿舍那片空地時,心裡還盤算著剩下的錢能不能給父親添一貼好點的膏藥。冷不防,前麵路被幾條歪歪扭扭的人影堵住了。
他心裡一突,停下腳步,抬起頭。
昏黃的路燈下,刀疤劉那張帶著蜈蚣般疤痕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旁邊還是那倆混混,揣著手,跺著腳取暖,眼神卻像餓狼一樣盯過來。
“喲,這不是陳大工人嗎?好些日子沒見,哥們兒還挺想你的。”刀疤劉陰陽怪氣地開口,往前踱了兩步,軍大衣的衣角掃過地上的殘雪。
陳山河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手下意識地攥緊了口袋裡的那點錢。他不想惹事,尤其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事。他側過身,想從旁邊繞過去。
刀疤劉卻橫跨一步,再次擋住去路,臉上的戲謔變成了明晃晃的威脅:“怎麼著?見了老朋友,招呼都不打一個?看不起我刀疤劉?”
旁邊一個混混嬉皮笑臉地幫腔:“劉哥,人家現在是正經工人,哪看得上咱這街溜子啊?”
另一個直接伸出手,手指搓了搓:“少廢話!哥幾個這幾天手頭緊,借點錢花花?”
陳山河的血往頭上湧,舊日的羞辱和後背仿佛再次灼痛起來。但他想起病床上的父親,想起剛剛給妹妹買書時她那開心的眼神,想起倉庫裡那提心吊膽才換來的“安穩”……他強行把那股拚命的衝動壓了下去。
不能動手。動手了,保衛科一來,什麼都完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儘量讓聲音平靜:“我沒錢。”
“沒錢?”刀疤劉嗤笑一聲,伸手就朝他棉襖口袋抓來,“騙鬼呢!剛才看你從廠裡出來,兜裡鼓鼓囊囊的!”
陳山河猛地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刀疤劉,彆逼人太甚。”
“操!就逼你了怎麼著?”刀疤劉被他躲開,覺得失了麵子,臉色一沉,“上次讓那娘們兒攪和了,真當老子治不了你?告訴你,這片兒,還是老子說了算!識相的,把錢拿出來,再交上這個月的‘管理費’,不然……”
他沒說完,但威脅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旁邊兩個混混也圍了上來,捏著拳頭,骨節發出哢哢的輕響。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陳山河看著眼前這三張無賴的臉,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憤怒和屈辱幾乎要衝垮理智。他能感覺到口袋裡那幾張紙幣的棱角,那是父親救命的錢,是全家活下去的指望!
拚了?還是……
他死死咬著後槽牙,牙齦都快咬出血來。最終,他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那疊剛剛捂熱的、皺巴巴的毛票。
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克製,微微顫抖著。
他抽出其中麵額最大的兩張十塊,剩下的幾塊零錢緊緊攥在手心,把兩張十塊的遞了過去。
刀疤劉一把搶過錢,蘸著唾沫數了數,臉上露出滿意的獰笑:“算你識相!早這樣不完了?”他把錢揣進自己兜裡,又用指頭戳了戳陳山河的胸口,“記住了,以後見你一次,收一次!這就是這兒的規矩!”
說完,他得意地甩了甩頭,帶著兩個手下,晃晃悠悠地走了,囂張的笑聲在寒冷的夜空裡格外刺耳。
陳山河僵在原地,保持著遞錢的姿勢,很久都沒有動。那兩張十塊錢被搶走的地方,像是被剜掉了一塊肉,冰冷刺骨。
剩下的幾塊零錢,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被踩得臟汙的雪地,肩膀微微顫抖著。
不是怕。
是恨。
滔天的恨意,像是毒液,瞬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這一次,他沒有爆發,沒有反抗。
但那根名為忍耐的弦,已經繃到了極致。
他慢慢抬起頭,望著刀疤劉消失的方向,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黑暗。
規矩?
他記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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