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工地的喧囂、警方無形的壓力、保護傘焦灼的警告……所有這些紛繁複雜的爭鬥與謀算，在那一刻，都被陳山河強行按在了心底。他此刻正坐在王朝歌舞廳頂樓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裡拿著的不是合同文件，也不是情報密報，而是一封來自省城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淡黃色的信封，紅色的印章，娟秀的打印字體清晰地印著“陳小雨”這個名字，以及“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字樣。通知書被保存得很好，邊角平整，可見持有者的珍視。
陳小雨坐在哥哥對麵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微低著頭，臉上交織著興奮、期待，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憂慮。她穿著一條素雅的連衣裙，不再是記憶中那個跟在哥哥身後、需要保護的小丫頭，眉眼間已然有了少女的清麗和書卷氣。
“哥……錄取通知書，前幾天就到了。”小雨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小心翼翼，“我……我考上了。”
陳山河的目光從通知書上抬起，落在妹妹臉上。那雙慣常冷厲、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此刻罕見地漾開了一層複雜的波紋。有欣慰，有如釋重負，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擔憂。
“好，好。”他連說了兩個好字，聲音有些低沉沙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通知書的紙張，“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好專業，以後當老師，安穩。”
他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但那絲揮之不去的凝重，還是被敏感的小雨捕捉到了。
“哥，”小雨抬起頭，清澈的眼睛望著他，帶著關切，“你……是不是不高興？還是……家裡有什麼事？”她隱約知道哥哥在做很大的“生意”，也感受到家裡氣氛的不同以往，尤其是母親日漸增多的歎息和哥哥偶爾深夜歸來時眉宇間的疲憊。
陳山河放下通知書，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剛想點燃，看了一眼小雨，又默默地將煙放了回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妹妹，望著窗外。
“沒有不高興。”他的聲音從窗前傳來，恢複了平時的沉穩，卻掩不住那份深沉，“哥是為你高興。你能考上大學，去省城，見更大的世麵，哥心裡……很安慰。”
這是真話。他拚殺掙紮，在刀光劍影和陰謀算計中走到今天，內心深處，何嘗不是為了給家人，尤其是這個唯一的妹妹，掙得一份安穩、體麵，不再受人欺淩的生活？如今，妹妹憑借自己的努力，即將踏上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充滿陽光的道路，他由衷地感到驕傲。
但欣慰之餘，是更深的憂慮。北林市已是漩渦中心，王建軍虎視眈眈，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他不知道自己這艘船還能在風浪中行駛多久。妹妹即將遠離他的庇護，獨自前往省城。那裡雖然相對安全，但畢竟人生地不熟。更重要的是，他擔心自己的身份和所作所為，終有一日會波及到妹妹，成為她的負累，甚至給她帶來危險。
“去了省城，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陳山河轉過身，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溫和的笑容，“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哥會定期給你彙。學習上，用心，但也不用太逼自己。和同學好好相處，遇到什麼事……記得給家裡打電話。”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到時候，哥安排人送你去學校，幫你安頓好。”
這“安排人”，自然不僅僅是幫忙搬運行李那麼簡單，更包含著暗中保護、監視周邊環境的意味。
小雨看著哥哥眼中那無法完全掩飾的複雜情緒，乖巧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的，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站起身，走到陳山河身邊，輕輕拉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堅實的手臂上，像小時候那樣，“哥，你也要好好的，彆太累了。”
感受到妹妹的依賴和關心，陳山河堅硬的心防在這一刻柔軟了一瞬。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動作有些生澀，卻充滿了溫情。
“嗯，哥沒事。”他低聲說。
這一刻，什麼江湖霸業，什麼地產宏圖，什麼警方追查，似乎都暫時遠去了。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哥哥，為即將遠行求學的妹妹，感到驕傲，也充滿牽掛。
然而，這溫馨的時刻終究是短暫的。陳山河很清楚，妹妹的離開，意味著他少了一個重要的軟肋，但也讓他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必須獲勝的理由。他必須在這北林的泥潭中站穩，必須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遮蔽遠方妹妹頭頂的天空，讓她能夠安心地、純粹地生活在陽光之下。
這份沉重的愛與責任，將化為更強大的動力，也或許，會成為他在未來某些關鍵時刻，不得不做出妥協與犧牲的根源。陳小雨的學業，如同一個坐標，標記著陳山河內心那片不容侵犯的柔軟之地，也預示著，未來的風暴，將更加殘酷與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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