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承安醒來,院落寂寂,唯餘清風拂過樹梢的微響。那抹往常總會準時出現在石凳上,托著腮,眉眼彎彎等著他的俏影,此刻卻芳蹤杳然。石桌上沒有溫熱的清粥,空氣中也沒有她清淺的呼吸聲。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瞬間攫住了陳承安的心,他第一次失了方寸,急切地四處找尋,呼喚聲在空蕩的院落裡顯得格外惶然。
而此刻的洛霆曉,正獨立於寒冥關外一座孤高的山崖之下。雲霧在她腳下翻湧,凜冽的山風卷起她的衣袂,獵獵作響。
萬載光陰,仿佛在此刻逆流回溯。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清澈明眸深處,已沉澱下萬年不變的滄桑與威嚴。她是洛霆曉,卻也不僅僅是洛霆曉。她是冰火丹皇,上古末期人族最後的榮光與壁壘之一!以無上丹道窺破天地法則,執掌冰火雙靈珠,縱橫寰宇,萬修敬仰,莫敢不從。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將一幅血火交織的壯烈畫卷狠狠砸入她的腦海。
那是萬年前,天地泣血的最終聖戰。
魔祖麾下魔軍如黑色潮水般洶湧而來,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山河崩碎。蒼穹被魔氣撕裂,日月無光,屍骸堆積成山,鮮血彙流成海,刺鼻的血腥與焦糊味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悲鳴與喊殺聲震耳欲聾。
然而,比刀劍魔爪更令人絕望的,是魔祖麾下第一魔將——欲魔。它無形無質,穿梭於戰場,無聲無息地勾動起每一個生靈內心最深沉的欲望、最陰暗的恐懼、最執著的妄念。戰友在瞬間倒戈,英雄淪為隻知殺戮的野獸,道心堅定者亦陷入瘋狂自殘……聯軍成片地倒下,非死於魔族之手,而是亡於自身的沉淪與崩潰。戰線瀕臨瓦解,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無人能製嗎?”一聲清冷的嗤笑響徹混亂的戰場,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傲然。
一道紅藍交織的神光衝天而起,驅散了些許陰霾。洛霆曉,那時的冰火丹皇,赤足立於虛空,周身冰蓮綻放,烈焰環繞。她的戰袍染血,卻無損其半分高貴。眸光清冷,掃過混亂的戰場,帶著一絲對魔物的極致厭惡,更帶著守護身後億萬生靈的決絕。
“螻蟻之魔,也敢窺視人心之重?”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戰場喧囂,帶著丹皇獨有的威嚴與自信,“今日,便以你這汙穢之魔,祭奠我人族英魂!”
魔祖怒吼,欲魔尖嘯著撲來,無數扭曲的欲望之力化作實質的黑潮湧向她。
“冰封,寰宇!”她素手輕抬,極寒之力爆發,湛藍的冰晶瞬間凍結時空,將那無形的欲魔短暫禁錮。
“焚滅,虛無!”緊隨其後,是焚儘萬物的赤紅神火,咆哮著灼燒那被凍結的欲望黑潮,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
欲魔掙紮,恐怖的欲望之力反撲,試圖侵入她的神魂。一幕幕幻象在她眼前閃現:丹道極致,宇內獨尊;長生久視,俯瞰輪回;甚至是……一份不曾奢望過的溫暖陪伴。
冰火丹皇的唇角卻勾起一抹更加傲然的弧度:“憑此鏡花水月,也想亂我道心?可笑!”
她雙手結印,體內神魂本源開始劇烈燃燒,綻放出超越烈日的光芒:“以吾冰火丹皇之名,祭吾不朽神魂!冰火為牢,法則為鎖,封天禁地,鎮!”
冰火雙靈珠自她體內飛出,化作亙古冰封與焚世之火交織的巨大牢籠,法則符文如鏈,纏繞其上,發出震徹諸道轟鳴!那光芒耀眼得讓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
“鎮!”她最後一聲敕令,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然,將燃燒神魂與靈珠之力推向極致。
轟隆!
天地失色,法則哀鳴。欲魔發出不甘的尖嘯,被硬生生拖拽、鎮壓入無儘虛空最深處,永世封禁!
而她的身影,在極致的光輝中漸漸變得透明,強橫無匹的神魂寸寸崩碎,唯餘一點微弱真靈不滅,裹挾著殘存的記憶碎片,墜入茫茫輪回……
山風凜冽,吹拂在洛霆曉的臉上,將她從萬年前那壯烈而殘酷的回憶中喚醒。指尖觸及臉頰,竟是一片冰涼的濕潤。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中充斥著萬載沉浮的滄桑,以及……一份令她無所適從的、屬於小女兒家的慌亂情思。
萬載輪回,渾渾噩噩,直至此世成為洛家洛霆曉。通天路試煉,古老氣息如鑰匙般撬開靈魂封印,無數記憶碎片洶湧砸落,讓她頭痛欲裂,神魂幾欲撕裂。是陳承安,像一道不灼熱卻無比溫暖的光,照進了她混亂破碎的世界。
他看出她的“神魂舊傷”,悉心為她煉丹。那些丹藥,竟是促進她今生靈魂與前世本源融合的最佳引子。待在他身邊,那份無與倫比的安心與親切感,讓她這隻曆經萬載漂泊的驚弓之鳥,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汲取那份溫暖。
他為她冒險深入上古大墓,搏殺食夢蟲群,取得蟲王為她徹底穩固神魂。看著他奮不顧身的背影,洛霆曉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冰封萬年的心湖,裂開第一道縫隙的聲音。
可當記憶徹底蘇醒,屬於冰火丹皇的驕傲與威嚴也隨之歸來。她恐慌了,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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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是淩駕眾生之上、受萬修朝拜的冰火丹皇,視萬物為芻狗,情愛不過是漫長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塵埃,是可能阻礙她窺探大道巔峰的絆腳石。這份因他而起的、愈發熾熱的情感,怎會屬於她?定是今生這具年輕肉身所孕育的、稚嫩靈魂產生的錯覺!是孽緣,是不該存在、必須斬斷的羈絆!
她逃回家族,試圖用閉關來磨滅這紛亂情絲,用萬載記憶的冰冷去凍結那顆不聽話的心。
可她敗得徹底。
陳承安的身影,他的溫和淺笑,他煉丹時的專注側臉,他偶爾流露出的、仿佛看透輪回的深邃眼神……早已刻骨銘心。萬載記憶非但未能抹去這份情感,反而讓她在對比中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那份安心與吸引,那份不由自主的沉溺,於她萬載壽命中,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於是,她又回來了,像個怯懦又勇敢的矛盾體,悄悄跟在他身後,看了他許久。看著他日常起居,看著他修行悟道,看著他用壽元開啟大陣做那件“蠢事”!
那一刻,什麼丹皇的驕傲,什麼萬載的威嚴,全被拋到九霄雲外。隻剩下滿腔的心疼與怒火!一個春風化雨術就能解決的事,這個笨蛋竟然不懂!她現身而出,與其說是報恩,不如說是找到了一個完美借口,可以名正言順地留下。
接下來的日子,田園相伴,他捕魚,她織布,平淡如水,卻溫馨醉人。他的溫柔體貼,他的豁達通透,他深藏於平凡下的、偶爾流轉出的、曾屹立於輪回之巔的睿智氣度,都讓她沉溺愈深。那份愛意,在與日俱增的相處中,非但未減,反而發酵得越發醇厚,快要將她萬年鑄就的心防徹底融化。
她一直在自我欺騙:這是洛霆曉的愛,與冰火丹皇無關。是這具身體年輕本能的心動,而非她本尊的意誌。
直至之前——
她的目光凝注於遠方矗立在那裡,巍峨的寒冥關,陳承安煉製丹藥的時候取出的冰火造化鼎。
一種血脈相連、同源共契的呼喚從中傳出,清晰無比,卻又有些陌生。
那尊小鼎,在萬載之前,縱橫寰宇時親手鑄造,後又隨她一同征戰、一同湮滅的本命帝器——
冰火鼎!
丹鼎感應到了原主人的歸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席卷全身,萬年前的輝煌,萬年前的決絕,萬年的輪回,與今朝的平凡溫馨、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猛烈地交織碰撞在一起。
高傲的皇者與陷入情網的小女兒,兩種身份,兩種心境,在這一刻達到了矛盾的頂點。她站在原地,望著那洞口,仿佛望穿了萬古歲月,也望見了自己那顆因一個男子而慌亂失措、卻又甘之如飴的心。
風更大了一些,吹得她長發狂舞,衣袂翻飛,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歸去,又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將她重新拉回那充滿煙火氣的人間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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