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三年十月,旅順港的北風已經帶了寒意。李和踩著凍硬的跳板登上“海天”號的龍骨,靴底碾過結霜的鋼錠,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小張正指揮工匠們吊裝第三段艦體,通紅的鉚釘在蒸汽錘下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火星濺在結了薄冰的甲板上,瞬間凝成細小的水珠。
“副提督您看這鉚接,”小張摘下沾著機油的皮手套,指著艦體接縫處,“德國顧問說要打‘梅花釘’,五個鉚釘呈五角星排列,比原來的‘一字釘’結實三成。”他忽然壓低聲音,“就是費料,每段艦體得多用二十斤鋼,漢陽鐵廠那邊催了三次,說庫存快見底了。”
李和俯身摸著冰冷的鉚釘,指尖能感受到金屬的紋路。這些拇指粗的鋼釘都是旅順鐵廠新煉的,含碳量比原來低了半成,更不容易脆裂。“告訴鐵廠,缺多少料就從南洋調,”他直起身,看著遠處堆成小山的鋼錠,“吳安康上個月說江南製造局新出了軋鋼機,讓他們先停了民用鋼軌,給‘海天’號趕工。”
正說著,一個福建口音的工匠突然喊起來:“這孔打偏了!”眾人圍過去看,隻見新吊裝的艦體側板上,一個鉚釘孔比標準尺寸大了半分,蒸汽錘要是硬砸,準會把鋼板震裂。
“彆急。”李和從工具箱裡拿起擴孔鑽,“船政的工匠教過我個法子。”他親自握著鑽頭,在孔壁上均勻地擴出三道淺槽,“這樣鉚釘砸進去,會自己嵌進槽裡,比原來還牢。”
小張看得眼睛發直:“這是裴大人那邊的手藝?”
“上個月在馬尾學的。”李和擦了擦手上的鐵屑,“船政造巡洋艦時,常遇到這種情況。他們說造船就像拚七巧板,死規矩得守,活法子也得會。”
傍晚收工時,李和在船廠的鐵匠房看到個奇怪的東西——一個木製的鉚釘模子,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老工匠王師傅正用它比對新出爐的鉚釘,見李和進來,連忙解釋:“這是按‘閩複’號的標準做的,福建水師說他們的巡洋艦鉚釘得比北洋細半分,省下來的鋼能多造兩門速射炮。”
“能通用嗎?”李和拿起模子掂量著。北洋的鉚釘都是統一規格,方便戰時搶修,要是各水師自搞一套,將來聯合作戰會添大麻煩。
王師傅歎了口氣:“我讓徒弟試過,福建的鉚釘能塞進北洋的孔裡,就是有點鬆。南洋更特彆,吳大人讓人在鉚釘上刻了螺紋,說這樣砸進去不會滑。”
李和忽然想起威海衛會商時,李準說過“零件能通用,才算真合力”。他連夜讓人召集各水師的監造官,在船廠的倉庫裡開了個臨時會議。倉庫的貨架上擺滿了各式零件,北洋的黃銅螺栓、南洋的鑄鐵齒輪、廣東的柚木甲板,堆得像座小山。
“從今天起,所有鉚釘按北洋標準造。”李和指著牆上的圖紙,“直徑誤差不能超過半厘,硬度統一用洛氏25度。誰要是搞特殊化,我就扣他的造艦經費。”
廣東水師的監造官急了:“李大人,廣東的氣候潮濕,鉚釘得鍍鋅,不然容易鏽……”
“那就全鍍鋅。”李和打斷他,“旅順的鍍鋅池能供四大水師用,你們派人來學技術,回去自己建池子也行,錢從總經費裡出。”他看向南洋的代表,“螺紋鉚釘可以留,但得在尾部加個凹槽,能跟北洋的扳手匹配。”
會議開到後半夜,終於定下二十項通用標準。李和讓文書把條款抄了四份,蓋上各水師的關防,貼在每個船廠的顯眼處。“明天我讓人把標準刻成鐵牌,”他揉著發僵的肩膀,“誰要是敢改一個字,就按抗命論處。”
第二天清晨,李和被一陣爭吵聲驚醒。原來福建船政的工匠按新標準造了批鉚釘,試裝時發現跟他們的鑽孔機不匹配。裴蔭森派來的老工匠蹲在地上抹眼淚:“我們的鑽機是英國貨,調不了尺寸,這可咋整?”
李和跟著去了鑽孔車間,果然見機器上的刻度盤都是英製單位。他忽然想起船政學堂的學生說過,他們在仿製英國鑽機。“讓學生們把刻度盤改成公製,”他對老工匠說,“旅順的鐵匠鋪能造新齒輪,我讓人送一套過來,保證你們的鑽機既能打英製孔,也能打公製孔。”
這事還沒解決,又傳來消息:日本的“八重山”號在琉球海域撞沉了廣東水師的運煤船“廣利”號。李準發來的電報火氣十足:“日本人說咱們的船沒按國際信號規則航行,純屬胡扯!‘廣利’號的信號燈是按北洋標準裝的,他們就是故意找茬!”
李和立刻登上“平遠”艦,帶著三艘驅逐艦趕往出事海域。“廣利”號的殘骸還在海麵上漂浮,甲板上的煤塊散落得到處都是,幸存的船員說,“八重山”號撞上來時,明明看到了信號燈,卻根本沒減速。
“給丁軍門發報,讓他照會日本領事館,”李和站在艦橋,看著打撈上來的信號燈,玻璃罩上還留著撞擊的裂痕,“賠償損失,公開道歉,不然就扣他們的運煤船抵賬。”他頓了頓,“再讓‘威遠’號從香港過來,在琉球海域遊弋半個月,讓日本人看看咱們的信號旗怎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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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日本領事館果然來了照會,說願意賠償五萬兩白銀,但拒不道歉。李和把照會摔在桌上:“告訴他們,要麼道歉,要麼等著瞧。”他讓人給“海天”號的鉚工們下了道命令,“加快進度,爭取明年正月下水。到時候咱們帶著四大水師的船,去長崎港外‘演習’,讓他們見識下什麼叫規矩。”
寒冬臘月,旅順港的海麵上結了層薄冰。李和踩著冰碴去看“海天”號的進展,發現工匠們正用蒸汽管融化甲板上的冰,繼續鉚接作業。小張的手凍裂了,纏著布條還在掄錘,每砸一下,鉚釘周圍的冰屑就飛濺一次。
“還有三個月就能下水了。”小張喘著粗氣笑,“到時候我給這船打最後一顆鉚釘,刻上‘四海同防’四個字。”
李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遠處的海麵上,南洋水師的運輸船正破冰而來,甲板上堆著江南製造局新造的鋼料。他忽然覺得,這些冰冷的鉚釘不僅在連接鋼板,更在連接著四大水師的心氣——就像這寒冬裡的爐火,看似分散,聚在一起就能燒得通紅。
夜幕降臨時,船廠的汽笛突然長鳴。李和爬上了望塔,隻見北洋的“平遠”、南洋的“南瑞”、廣東的“廣複”、福建的“閩複”,四艘主力艦正列著縱隊駛過港口,艦上的燈火在冰麵上投下長長的光帶。
“是丁軍門讓他們來的。”副官遞來望遠鏡,“說讓各水師的船互相熟悉下,明年‘海天’號下水,要搞一次聯合演習。”
李和望著那片移動的燈火,忽然想起在威海衛的那個清晨,四大水師的旗幟在風中同時展開的樣子。原來那些關於經費、關於船艦、關於鉚釘的爭論,最終都化作了此刻的默契——就像“海天”號艦體上的那些鉚釘,看似沉默,卻把所有力量都擰成了一股繩。
他轉身下塔,要去給各船廠的工匠們加些炭火。畢竟,要讓龍旗在海疆上真正站穩腳跟,靠的不隻是軍艦的噸位,更是這些握著錘子的手,是這些在寒冬裡依然不肯停下的敲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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