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五月廿五。
>日頭毒得很,曬得王家村後頭操練場的地皮發燙。汗味、皮子味,還有股子說不出的新鮮勁兒混在一塊。場子邊上搭了個大草棚,村裡手腳麻利的嬸子大娘們正忙著,針線穿梭,“哧啦哧啦”響個不停。深青和赭石兩種顏色的厚布,在她們手裡一點點變成了一件件新衣裳。
王康站在場子中間剛壘的土台子上。他自己也換了身嶄新的深青短褂子,漿洗過的布硬挺挺的,襯得他更精神了。他掃了一眼底下站得筆直的百來個小子。雖然手裡還攥著家夥,站得也像模像樣,但那眼珠子,都忍不住往草棚那邊瞟——盼著那身新衣裳呢!
“站直嘍!眼珠子亂轉啥?”王固吼了一嗓子,他身上的舊褂子早被汗浸透了,粘在鼓囊囊的肉上,可他自己眼裡的光比誰都亮,“新衣裳飛不了!先把腳下這樁子站穩了!腰塌腿軟的,穿金縷衣也是軟腳蝦!”
小子們被他吼得一激靈,趕緊收心,咬著牙把酸麻的腿釘回地上。可那份高興勁兒,像燒開的水,在底下咕嘟冒泡。
終於,草棚那邊針線活兒收尾了。村裡幾個輩分高的老人,在王敦老頭帶領下,捧著疊得整整齊齊、分好了堆的深青、赭石新衣裳,顫巍巍走到土台前。
“阿康,還有…小子們,”王敦老頭聲音有點抖,看著眼前這群精壯不少、帶著股子凶氣的隊伍,“衣裳…做好啦!用的是你們拿命換來的錢買的布!是咱們幾個村子老老少少的心意!穿上它,記著你們是哪兒的人,記著該乾啥!”
“謝族老!”王康帶頭抱拳,聲音洪亮。後麵百來個小子齊刷刷跟著喊:“謝族老!”
開始發衣裳了。各什的頭兒按著名單領自己什的那份。當那套套嶄新的、帶著布味兒的深青色給什長、拿盾牌的、使長矛的)和赭石色給射箭的)短褂子塞到每個人手裡時,操練場炸鍋了!
“我的!我的!”
“深青的!真厚實!”
“快!快換上!”
“哈哈,王栓,你小子穿上赭石色,還真像那麼回事兒了!”
“滾蛋!你穿深青也像個扛大包的!”
小子們急吼吼地扒下身上那破爛得看不出色的舊衣裳,套上新褂子。厚實的布磨著皮肉,感覺又新鮮又踏實。深青像林子,沉得很;赭石像火頭,亮得很。雖然針腳有點粗,樣子也簡單對襟、窄袖、束腰、剛過膝蓋),可這統一的顏色一上身,立馬就不一樣了!精氣神都提起來了!
他們互相瞅著,拍打著對方身上的新布,笑得見牙不見眼。有的忍不住蹦兩下,試試新衣裳的勁兒。王固繃緊胸脯,新褂子鼓起來,他咧嘴大笑:“好!夠勁兒!打架都帶風!”高順沒說話,默默把衣襟拉平,腰帶係緊,眼神裡也多了點暖乎勁兒。換上赭石褂子的趙平,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好像這顏色真讓他更像個穩當的弓箭手了。
王康看著眼前這群煥然一新、精神頭十足的小子,心裡也熱乎。一樣的衣裳,就像給老虎披上了皮,不光遮體保暖,更把人心攏到一塊了!這幫鄉勇,總算有了自己的“皮”!
“都美完了?”王康帶著笑問了一句,鬨哄哄的場子立馬靜了。小子們都挺著胸,眼巴巴瞅著他。
“衣裳,是穿上了!像個兵樣兒了!”王康眼一瞪,掃過一張張年輕興奮的臉,“可兵,不是靠衣裳撐門麵的!是靠這個!”他“砰”地捶了自己胸口一拳,“是靠手裡的家夥!是靠身上的力氣!是靠腦子裡的本事!是靠打不斷的骨頭和流不完的血性!”
他聲音猛地一提:“從今兒起,操練加碼!王禰、王固!”
“在!”兩人往前一步。
“帶一至五什使長矛的!練‘疊浪刺’!仨人一組,刺出去收回來,輪著來,不許停!練到胳膊抬不起來!”
“是!”
“王續、王憲、王栓!”
“在!”
“帶六至十什拿盾牌的!練撞盾、練砍刀、練扔短矛!盾要撞出響!刀要劈斷木頭樁子!矛要扔中三十步外的靶心!”
“是!”
“趙平!”
“在!”
“射箭的什!練快射!練射跑著的靶子!練五十步外射中細樹枝!箭射光了,就練空拉弓!練到指頭破皮,虎口出血!”
“是!”
“高順!”
“在!”高順站得筆直。
“你帶第十什,盯著練!哪個什偷懶耍滑,動作走樣,揪出來加練!晌午肉湯沒他的份!”
“明白!”高順答得乾脆。
命令一下,操練場立馬開了鍋!號子聲、撞盾聲、砍刀聲、弓弦聲、箭飛聲、頭兒的罵聲,混成一片,震耳朵!
深青和赭石的身影在毒日頭底下衝、撞、刺、拉弓!汗像小溪一樣,順著新褂子往下淌,布料很快洇出深色的汗印子。新衣裳轉眼就沾了土,磨起了毛邊,可沒人抱怨,反倒覺得這統一的顏色,在賣力的操練裡顯得更齊整,更有勁兒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王康像個最嚴的監工,在隊伍裡來回走。他掰正王猛刺歪的肩膀,踢正李敢砍刀時亂晃的腿腳,教王栓扔短矛怎麼用腰勁。看見高順帶著督練的什,一眼逮住一個三什矛手輪換慢了,毫不留情罰全組加刺五十下,王康心裡點頭。
日頭偏西,一天的狠操總算完了。小子們像從水裡撈出來,癱在地上大口喘氣,新褂子濕透緊貼著身子,沾滿泥灰,可除了累,眼裡更多了股子被汗水泡出來的踏實勁兒。力氣長了,配合熟了,這身新衣裳,好像真讓他們覺得自個兒更強了。
王康走到場邊,那兒早擺好了幾大壇子烈“土燒”,還有用昨天熏好的野豬肉乾和新采的蘑菇燉的一大鍋噴香肉湯。他親手拍開一壇酒的泥封,一股子衝鼻的酒香散開來。
“王禰、王固、李敢、高順!”王康點名。
四人趕緊上前:“康哥!”
“抱上這壇酒,還有這罐肉湯,用厚棉捂嚴實了。”王康指了指東西,又望了望北邊黑壓壓的大山,“跟我走,找那位山裡的大哥去!”
四個人精神頭“噌”就上來了!王固和李敢眼珠子都放光!典韋!那個殺大熊跟玩兒似的猛人!高順沒吱聲,可拳頭也攥緊了。
王康自己也背上他那張大弓,挎上獵刀。他換了身洗得最乾淨、疊得最板正的深青新褂子,又用塊乾淨粗布,仔細包了好幾塊熏得油亮噴香的野豬後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