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五月丁卯公元211年6月17日),大將軍、晉國公王康發行“安國券”以解撫恤巨困的明詔,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雍、並、涼三州及新附的南陽、漢中之地炸開了鍋。
詔書由快馬驛騎飛遞各郡縣,吏曹掾陳宮親擬的《勸購安國劄》緊隨其後,將“安國券”的章程、鹽鐵抵押之實、年息一分之利、抵充賦稅之權、專款撫恤忠烈之旨,條分縷析,明告天下。未央宮前,工曹掾馬鈞督造的首批精美券契已源源不斷產出,蓋著鮮紅大將軍印與金曹印鑒的楮皮紙券,按其麵額大小,分作赤百萬錢)、紫十萬錢)、青萬錢)、藍千錢)、黃百錢)五色,紋飾繁複,暗記精巧,尋常難以仿造。
消息首先在長安的坊市街巷間發酵。西市最大的“隆昌”綢緞莊內,東主吳襄捏著剛送到的官府文告,手指微微發顫。他喚過賬房,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清點庫房現錢!赤券不敢想,紫券……至少認購三張!”三十萬錢,對他而言絕非小數。賬房老劉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鏡片,低聲道:“東家,真信得過?三十億啊!三年後連本帶利近四十億,府庫拿什麼還?鹽鐵抵押……聽著懸乎。”吳襄猛地一拍櫃台,震得算盤珠子亂跳:“懸乎?你可知博望原野上埋了多少兗州兒郎!大將軍寧舍鹽鐵之利也不負死難將士,此乃千金一諾!此券不買,良心何安?速去!”
同樣的一幕在長安東市胡商聚集的“波斯邸”上演。大胡子粟特商人安諾澤爾仔細聽完通譯講解,碧藍的眼珠轉了轉,用生硬的漢話問邸店管事:“此券,真能抵稅?真能換鹽鐵?”得到肯定答複後,他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門牙:“好!絲路關稅太重!買青券,十張!”他粗糙的手指劃過腰間沉甸甸的錢囊,“大將軍,信義!比黃金更貴!”十萬錢瞬間投入了邸店內臨時設下的認購木箱。
這股風潮迅速由中樞席卷地方。河東郡,安邑城。
熾烈的陽光烘烤著鹽池畔泛白的土地,蒸騰的水汽裡彌漫著濃重的鹹腥。戶曹掾崔琰親臨此地,坐鎮鹽監官署。署衙前的空地上已排起長龍,多是河東本地靠鹽池吃飯的商賈、灶戶。鹽監正使鄭淳嗓子已有些沙啞,仍在高聲宣講:“……持券可優先購鹽引,到期可兌鹽鐵!此乃晉公以鹽池信譽為陣亡將士作保!認購安國,便是助國養士,撫恤忠良!”他的聲音在燥熱的空氣中回蕩。
隊伍前列,一位身著赭色錦袍的老者格外顯眼,正是河東衛氏當代家主衛弘。他身後數名家丁抬著沉甸甸的幾隻大木箱。衛弘麵容肅穆,對負責登記的鹽監小吏朗聲道:“河東衛氏,認購安國券,八百萬錢!”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人群一陣騷動。八百萬!衛弘不看旁人驚羨目光,親自將一疊紫色券契仔細收入懷中,轉身對崔琰及圍觀人群深深一揖:“鹽鐵為質,晉公重諾!老夫信得過!此非僅為撫恤忠魂,更為我河東鹽池百年安穩!望大將軍善用之!”他身後木箱打開,黃澄澄的五銖錢堆疊如山,被鹽丁們一筐筐抬入署衙庫房登記。
幾乎同時,千裡之外的敦煌郡,陽關。
風沙掠過夯土城牆,嗚嗚作響。敦煌太守王昶與郡尉張猛親自在關城內設點勸購。招賢館出身的郡丞索靖敦煌索氏家主索潁之侄)一身風塵仆仆,剛從西域趕回。他身後幾峰駱駝馱著的並非慣常的香料玉石,而是沉重的錢箱與幾件包裹嚴密的西域金器。
“太守,”索靖向王昶拱手,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與堅定,“家叔有命,索氏願認購安國券三百萬錢!此為變賣西域所得珍寶之資,及部分族中現錢!”他解開包裹,露出裡麵鑲嵌寶石的金杯、異域風格的銀盤,在關城簡陋的廳堂內熠熠生輝。“晉公以國本鹽鐵為質,解將士身後之憂,此乃定鼎九州的胸襟!我敦煌索氏世居邊陲,深知若無將士喋血、若無大將軍信義,何來絲路暢通、西域歸心?此三百萬,非為錢財利息,實為購一份我河西屏障的安穩!”他鄭重地將一大疊青色、藍色券契收好。王昶與張猛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動容。敦煌苦役校尉索潁在後方驅使數萬苦役築城開道,其侄索靖在前方奔走貿易,如今又將巨額利潤反哺國事,敦煌索氏,已與大晉國運牢牢綁在了一起。
這股認購之風,甚至卷入了最底層的鄉野。右扶風槐裡縣,一個叫張家坳的小村莊。
裡正張老栓敲著破鑼,在打穀場上將縣裡發下的文告磕磕絆絆念了好幾遍。烈日下,擠滿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個個聽得懵懂,隻模糊抓住“大將軍借錢撫恤戰死的兵”、“拿鹽鐵作保”、“小黃券一張一百錢”、“以後交稅能頂錢用”這幾個詞。
“栓叔,”一個黝黑漢子撓著頭,“這黃了吧唧的紙片,真頂一百個錢?還能抵稅?彆是官府新花樣騙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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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栓瞪了他一眼:“放屁!沒聽文告說?這是大將軍給博望原死了的兵爺們湊撫恤!大將軍自己把鹽池鐵礦都押上了!咱這點錢算個球!”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掃過一張張被生活壓得麻木的臉,“想想咱村投軍的狗娃!去歲博望原上……就沒了!屍骨都運不回來!大將軍沒忘了他們!咱這些活著的人,能看著大將軍一個人扛?”
人群沉默下來。狗娃娘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半晌,一個老漢佝僂著腰,顫巍巍從懷裡摸出一個破舊的小布袋,倒出裡麵僅有的幾十枚磨得發亮的五銖錢,又哆哆嗦嗦解開褲腰帶——裡麵竟還縫著幾枚壓箱底的銀角子!“栓哥……給、給俺換張黃的……狗娃在地下……也能暖和點……”他乾癟的嘴唇蠕動著,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淌下。
“俺家剛下的牛犢……賣了!”另一個漢子猛地一抹臉,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朝集上跑去。
打穀場上,認購黃券的破木箱前很快排起了長隊。一枚枚帶著體溫的銅錢、一塊塊省吃儉用的碎銀,叮叮當當地投入箱中,換回一張張粗糙卻承載著樸素信任與哀思的黃色券契。這些券契,連同無數張藍色的、青色的、紫色的、赤色的,如同涓涓細流,從三州四方的每一個角落,向著長安,向著州郡治所,洶湧彙聚。
這股洪流,同樣猛烈地衝刷著大晉軍隊的營壘。長安西郊,羽林軍校場。
烈日當空,殺氣騰騰的演武剛剛結束。左羽林營校尉王汴王康三子)、右羽林營校尉王漳王漳四子)甲胄未解,汗流浹背,大步走到校場東側臨時設下的認購點前。點後豎著大旗:“羽林忠魂,認購安國,撫我袍澤!”
王汴解下腰間沉甸甸的皮囊,嘩啦一聲倒在登記軍吏的案上。裡麵是他積攢多時的俸祿和賞賜,多是銀餅和成串的五銖錢。“左營王汴,認購青券一張,藍券五張!”一萬五千錢。他聲音清朗,目光掃過身後列隊的羽林兒郎。這些少年郎,或是陣亡將士遺孤,或是將門子弟,此刻個個眼神灼熱。
王漳緊隨其後,同樣傾囊而出:“右營王漳,認購青券一張,藍券三張!”一萬三千錢。他轉頭對麾下高聲道:“大將軍不負戰歿英烈,以國本為質!我等羽林,生於榮耀,長於忠義,豈能後人?儘爾等所能,認購安國,便是為我羽林軍旗增光!為陣亡父兄儘一份心!”
“願為大晉鑄甲一片!”少年們熱血沸騰的呐喊響徹校場。他們雖出身優渥,但軍餉賞賜亦有定數,此刻卻無一人吝嗇。青券、藍券甚至小額的黃券,被爭先恐後地遞出,換回那蓋著大將軍印的憑證。對他們而言,這薄薄的紙片,重逾千鈞,承載著家族的榮譽、袍澤的情義,以及對那個將他們聚集在“晉”字旗下的大將軍無條件的信任。
同樣的場景,在禁軍各營駐地輪番上演。陷陣營駐地,校尉王平降將賨人出身)默默取出自己幾乎所有的積蓄,認購了一張紫券十萬錢),然後下令全營以隊為單位,自願認購。虎賁營校尉王勇王康族弟)更是帶頭,王氏族兵出身的將士們紛紛解囊。就連重甲森嚴的虎衛營中,統帥典韋也命人抬來幾箱錢,沙啞著嗓子對肅立的鐵騎吼道:“老子不識字,就認得這券是給死了的兄弟換買路錢的!買!用你們的餉,用老子的賞!一份心意,十份忠義!彆讓地下的兄弟笑話咱虎衛營小氣!”沉重的錢箱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虎衛重騎們沉默著,以最直接的方式——掏出懷裡的銅錢、銀角子,響應著他們統帥的號令。
最令人動容的一幕,發生在南陽前線,宛城外的傷兵營。
營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藥石氣味。斷臂的、瘸腿的、裹著滲血紗布的傷兵們或躺或坐,氣氛沉悶。一名金曹吏帶著兩名輔兵,捧著登記簿和一匣子藍色千錢)、黃色百錢)券契,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間宣講勸購。
一個角落裡,右腿齊膝而斷的什長李二柱靠著土牆,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他原是徐晃麾下“穰縣營”悍卒,博望血戰時為掩護同袍,被袁軍大戟生生斬斷了腿。撫恤金一萬五千錢,昨日剛由兵曹小吏親手發下,沉甸甸的一包銀餅和錢串,此刻就揣在他懷裡,帶著體溫,也帶著後半生無儘的茫然。
金曹吏走到他麵前,聲音溫和:“兄弟,可願認購安國券?百錢黃券即可,也是一份心意,為博望的兄弟們……”
李二柱空洞的眼神動了動,緩緩聚焦在吏員手中的券契上。他沉默著,伸出僅存的左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摸索著。周圍的傷兵都看了過來。他掏出的不是零散銅錢,而是直接從那一萬五千錢的撫恤金裡,抓出了一把銀餅和幾串沉甸甸的大錢——看分量,至少值三四千錢!
“兄…兄弟?這…這太多了!百錢黃券即可!”金曹吏吃了一驚。
李二柱不答,固執地將那把銀錢塞進吏員捧著的錢箱裡,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枯瘦的手指向錢箱中那張代表一百錢的、最廉價的黃色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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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給我張黃的。”他聲音嘶啞乾澀,像砂紙摩擦。
“這……”金曹吏看著錢箱裡遠超黃券價值的銀錢,又看看李二柱堅持的眼神,明白了。他鄭重地取出一張黃色券契,雙手遞了過去。
李二柱用僅存的手,吃力地、珍而重之地接過那張輕飄飄的黃紙券。他低頭,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上麵清晰的印鑒紋路,仿佛那不是紙,而是某種堅不可摧的承諾。他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竟有了一點微弱的光,掃過周圍沉默注視的傷兵同袍,喉嚨裡滾出嘶啞卻清晰無比的聲音:
“將軍…大將軍他…不肯虧待死人…也必不會…虧待咱這些活人!”
這句話,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傷兵營裡死寂的空氣。
“對!大將軍說話算話!”
“給俺也來張黃的!”
“俺還有幾百錢餉……”
“算我一個!”
……
壓抑的嗚咽、堅定的低吼、錢幣投入箱中的叮當聲,混雜在一起。一張張廉價的黃色、藍色券契被領走,被這些剛剛失去肢體、餘生黯淡的漢子們,如同護身符般緊緊攥在手心。對他們而言,這認購已與利息無關,甚至與鹽鐵抵押無關。這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回應那個將他們從戰場上抬下來、給他們發放撫恤、並承諾不會拋棄他們的大將軍所展現的信義!他們買下的,是對未來一絲渺茫卻無比真實的希望——一個連死人都不會虧待的統帥,怎會拋棄活著的傷兵?這份信念,比金子更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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