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這兩個字如同攜著驚雷,輕輕落在山洞裡,卻瞬間擊穿了玄魘周身維持的冰冷壁壘。他猛地後退一步,銀發在空中劃出一道慌亂的弧線,仿佛被這兩個字燙到了靈魂深處。原本凝聚的幽暗氣息驟然崩裂,金色瞳孔劇烈收縮又擴張,裡麵翻湧著驚濤駭浪——有玄魘被觸怒的暴戾赤紅,有小白掙紮欲出的恐慌水霧,還有一絲深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在眼底一閃而過。
“閉嘴!”他低吼出聲,聲音卻失去了往日的絕對威嚴,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狼狽。他死死盯著花見棠,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仿佛要將她撕碎,可身體卻在不受控製地發抖,每一寸肌肉都繃得發緊,像是在承受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撕裂之痛。
花見棠沒有退縮。她忍著腕骨傳來的鑽心疼痛,向前邁了一小步,目光堅定地迎上他混亂的視線,聲音輕卻有力:“你記得的,對不對?”
她開始細數那些屬於“小白”的記憶碎片,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敲擊著玄魘意識構築的壁壘:“記得我第一次叫你小白,你躲在樹後,偷偷把野果塞給我;記得我做的桂花糕太甜,你皺著眉頭卻還是吃了三塊;記得我們從林家逃出來,你怕我冷,把自己的絨毛披風裹在我身上;記得在寂風原遇到野狗,你明明自己也嚇得發抖,卻還是擋在我前麵……”
每說一段,玄魘周身的氣息就混亂一分。那些溫暖的、瑣碎的、帶著煙火氣的記憶,像陽光穿透烏雲,一點點驅散著他身上的冰冷。當花見棠說到“記得你答應過我,要變得厲害,保護姐姐”時,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卻依舊堅定:“你現在很厲害了,小白。所以……回來好不好?”
“我不是!”玄魘發出一聲近乎崩潰的嘶吼。他猛地抬手,掌心瞬間凝聚起一團漆黑的能量,毀滅的氣息瞬間充斥整個山洞,洞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連空氣都仿佛被這股力量扭曲。他眼中的金色幾乎要被暴戾的赤紅完全取代,那是玄魘意識即將徹底占據上風的征兆。
花見棠看著那足以將她輕易撕碎的力量,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卻依舊倔強地站在原地,緩緩閉上了眼睛。她在賭——賭小白不會讓她受傷,賭那份刻在靈魂裡的依賴,能戰勝妖王的暴戾。
預想中的毀滅並未降臨。
那團凝聚的恐怖力量在即將脫手的瞬間,突然僵住了。玄魘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手臂上青筋暴起,漆黑的能量在他掌心明滅不定,像是有兩個靈魂在拚命爭奪控製權。他的臉扭曲到極致,時而冰冷如霜,是玄魘的漠然;時而眉頭緊鎖,是小白的痛苦掙紮。
“不準……傷……姐姐……”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泣音的孩童意念,斷斷續續地從混亂的氣息中擠了出來。那聲音稚嫩又脆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是小白!他在反抗!
“螻蟻……執念……”另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充滿了不屑和殺意,是玄魘在壓製。
兩個意識在這具身體裡展開了最激烈的拉鋸戰。玄魘猛地抱住頭,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咆哮,掌心的能量徹底失控,轟然炸開!
“轟——!!!”
強大的衝擊波將花見棠再次掀飛,她重重撞在石壁上,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身前的乾草。整個山洞搖搖欲墜,頂部的石塊不斷墜落,煙塵彌漫,幾乎要將兩人掩埋。
處於風暴中心的玄魘情況更糟。他單膝跪地,銀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嘴角溢出一絲金色的血液——那是靈魂層麵劇烈衝突導致的反噬。他的金色瞳孔如同壞掉的燈盞,光芒明滅不定,時而閃過玄魘的冰冷,時而露出小白的茫然,時而又被痛苦淹沒。
“姐姐……痛……”
“閉嘴!這具身體是本座的!”
“壞人……走開……”
“爾等……皆當湮滅……”
混亂的聲音從他口中斷斷續續溢出,他已經無法完整控製身體和力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花見棠掙紮著爬起身,胸口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卻依舊死死盯著玄魘的方向。看到他意識分裂、痛苦不堪的模樣,她心疼得如同刀絞,卻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小白在為她反抗!他沒有被玄魘徹底吞噬!
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在玄魘再次凝聚危險力量之前,張開雙臂,緊緊地、用力地抱住了他。她將臉埋在他冰冷卻顫抖的頸窩,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料,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小白!姐姐在這裡!彆怕!我們一起把他趕走!”
她的擁抱帶著溫暖的體溫,她的聲音帶著熟悉的安撫,像一束強光,穿透了層層冰冷的壁壘,精準地照進了那個蜷縮在意識深處、孤軍奮戰的孩童靈魂。
玄魘的身體猛地一僵。
混亂衝突的氣息在這一刻瞬間凝滯。他眼中瘋狂閃爍的金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委屈的、依賴的淚光,像迷路的孩童終於找到了歸途。他的身體不再劇烈顫抖,緊繃的肌肉緩緩放鬆,連呼吸都變得平緩了幾分。
過了許久,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臂,一點一點地,回抱住了花見棠。他的力道很輕,帶著不確定的試探,仿佛怕自己一用力,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姐……姐……”一個細弱的、帶著濃濃哭腔和疲憊的聲音,終於清晰地、完整地從他口中喚出。
不再是玄魘的冰冷,不再是意識的碎片。
是小白。是那個會黏著她、會保護她、會因為她受傷而慌亂的小怪物。他回來了。
花見棠的淚水瞬間決堤,她用力抱緊他,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裡,泣不成聲:“嗯!是姐姐!姐姐在!”
山洞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熹微的晨光頑強地穿過石縫,照進這狼藉卻溫暖的山洞,在地麵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柱,驅散了殘留的陰冷。
小白靠在花見棠懷裡,像個受了極大驚嚇的孩子,緊緊抓著她的衣襟,將臉埋在她胸前,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低聲啜泣著。他的氣息虛弱得厲害,每一次抽噎都帶著疲憊,顯然為了奪回身體控製權,已經耗儘了所有力氣。
花見棠輕輕拍著他的背,動作溫柔得像在安撫易碎的珍寶。感受著懷中人真實的溫度和依賴,她心中充滿了失而複得的喜悅,卻也藏著一絲沉重的憂慮——玄魘的意識隻是暫時被壓製,並未消失。他就像一頭蟄伏在小白靈魂深處的凶獸,隻要小白稍有鬆懈,就可能再次反撲。
前路依舊布滿荊棘,但至少此刻,她找回了她的小白。這就夠了。
待小白哭累了,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花見棠低頭一看,他已經沉沉睡去。長長的白色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眉頭偶爾會無意識地蹙起,顯然睡得並不安穩,夢魘仍在糾纏。
花見棠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了他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借著晨光仔細查看自己的傷勢——之前被能量衝擊和石壁撞擊,斷了三根肋骨,內腑也受了震蕩,雖然靠著玄魘之前留下的靈果和凝髓草根莖恢複了些許,但依舊行動不便,稍微一動就會牽扯到傷口,傳來鑽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