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星係邊緣，K7哨所。
這座建立在冰冷小行星上的前哨站，是同盟疆域最外圍的眼睛之一。它的主要構成部分深深嵌入岩體，隻有幾個觀測穹頂和武器平台裸露在布滿隕石坑的表麵，像是一顆金屬痣點，鑲嵌在永恒的黑暗背景布上。
哨所指揮官雷克，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兵，此刻正站在主控室內，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控製台邊緣。巨大的星圖占據了整麵牆壁，代表同盟疆域的柔和藍光在中心區域穩定閃爍，而更遙遠的地方，隻有稀疏的探測信標發出微弱的綠點，更外圍，便是大片令人不安的、未被探明的黑暗。
“長官，三號、七號深空陣列信號微弱乾擾，頻譜分析……無法識彆。”年輕的傳感器操作員報告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在邊境待久了，對任何“無法識彆”的東西都會本能地警惕。
雷克皺起眉頭，走到操作員身後，盯著屏幕上滾動的複雜數據流。不是已知的星際塵埃擾動，也不是同盟內部任何型號艦船的引擎簽名。這種乾擾模式很奇特，像是某種……溫和的、持續性的空間褶皺。
“提高警戒等級至黃色。向‘鐵砧’巡邏艦隊發出預警信號，讓他們向K7區域靠攏。”雷克的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他經曆過整合時期的摩擦，也見識過“收割者”偵察艦帶來的寒意，深知在這片黑暗森林中，任何未知都可能是致命的。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隻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循環係統輕微的氣流聲。主控室內的氣氛逐漸凝固。深空陣列的乾擾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在緩慢增強，並且……開始移動。多個乾擾源，從不同的方向，正以一種看似散亂、實則隱含某種規律的軌跡，向著K7哨所所在的區域彙聚。
“偵測到多個未知信號源！數量……十二！不，十五！正在從超光速巡航狀態脫離！”操作員的聲音陡然拔高。
星圖上，K7哨所外圍的黑暗區域，突然亮起了十五個刺目的紅色光點，它們如同幽靈般從虛空中浮現，迅速穩定了相對位置。
“光學影像捕捉！放大主屏幕！”雷克命令道，心臟微微收緊。
主屏幕上的畫麵經過增強和降噪處理，變得清晰起來。當看清那些不速之客的真容時，主控室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那不是“收割者”標誌性的、充滿侵略性的黑色幾何體。眼前的艦隊，風格迥異，甚至可以說是……怪異。
它們的艦船大小不一，但普遍小於同盟的主力戰艦。外形並非流線型或棱角分明的戰鬥設計，反而更像是……某種海洋生物與礦石結晶的詭異結合體。艦體表麵覆蓋著不規則的多麵體結構，折射著遠方恒星的微光，呈現出暗啞的青銅色、深紫色和幽藍色。沒有明顯的炮塔或導彈發射井，整個艦身光滑得如同經過億萬年的水流打磨。它們的引擎噴口發出的光芒是一種柔和的、近乎生物發光的乳白色光暈，移動時悄無聲息，帶著一種與冰冷機械造物格格不入的優雅與……神秘。
“這……這是什麼？”一名士兵喃喃道。
“從未見過的型號……不是已知星域的任何文明標識。”雷克死死盯著屏幕，試圖從那些奇特的艦船外形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但一無所獲。這種科技風格，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對方發出廣譜通訊請求……加密方式……很古老，但結構極其複雜。”通訊官報告。
“接進來，保持最高級彆的防火牆和語言協議分析器運行。”雷克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作為邊境指揮官，他有權進行初步接觸。
主屏幕畫麵切換，一個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那並非純粹的機械生命體，也非碳基生物。它（或許用“他”更合適？）的外形近似人形，但身體似乎是由某種半透明的、內裡流淌著光絲的晶體構成，麵部沒有明顯的五官，隻有一個不斷變幻著柔和光彩的複雜幾何圖案。他身著的“衣物”像是液態金屬與能量場交織而成的長袍，隨著他的細微動作而波動。
“向未知領域的探索者們致意。”一個平和、中性、不帶任何口音，卻能直接理解其含義的聲音通過翻譯係統在主控室內響起，仿佛直接在腦海中回蕩。“吾等乃‘虛空之民’，亦可稱我們為‘遊商’。途經此片星域，感知到新生的文明火光，特來一見。”
遊商？雷克心中警鈴大作。在危機四伏的深空，自稱商人的，往往比自稱海盜的更加危險。
“這裡是機械大陸同盟，K7邊境哨所。你們已進入同盟宣稱主權之星域。請表明你們的來意，以及……你們是如何突破外圍預警網絡的？”雷克的聲音保持著軍人特有的冷硬。對方能悄無聲息地接近到這種距離，本身就說明了其技術水平的深不可測。
那自稱“遊商”的晶體生物頭部的幾何圖案微微流轉，似乎是在表達一種……笑意？“突破？不，尊敬的指揮官，我們並非懷有惡意潛入。我們的航行方式，或許與貴文明所熟知的不同。我們並非‘穿透’空間，而是……‘滑行’於其褶皺之間。至於來意……”
他微微抬手，一幅星圖的全息投影出現在他身旁，但那星圖與同盟繪製的截然不同，上麵標注著許多奇特的符號和從未聽聞的星域名稱。“我們穿梭於群星之間，交易知識、奇物、乃至……命運的碎片。我們感知到，貴文明剛剛經曆了一場嚴峻的考驗，並且，似乎正被更大的陰影所注視。”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主控室內每個人的心中激起漣漪。更大的陰影？是指“收割者”嗎？他們知道多少？
“你們對‘陰影’了解多少？”雷克謹慎地問道，沒有直接承認，但語氣中的戒備絲毫未減。
“古老的傳說，周期的循環，文明的墓地……”遊商的聲音依舊平和，但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有些信息，或許對貴文明的存續至關重要。但知識的交換，需要相應的代價，或者……誠意。”
這時，哨所的傳感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
“長官！‘鐵砧’巡邏艦隊已抵達外圍，正在按照標準程序進行威懾性編隊航行！對方艦隊有能量聚集反應！”操作員急聲報告。
屏幕上，可以看到同盟的三艘“衛士III型”驅逐艦正呈戰鬥隊形，從側後方逼近那支神秘的遊商艦隊，艦首的等離子炮台開始充能，發出幽幽藍光。
而遊商艦隊那十五艘怪異的艦船，依舊靜靜地懸浮著，表麵那些多麵體結構開始流淌更加明亮的光絲，但並未顯露任何攻擊性武器。一種無形的壓力在虛空中彌漫開來。
晶體生物“看”向雷克，頭部的幾何圖案穩定下來，變成一種類似等邊三角形的穩定結構。“看來，貴文明的歡迎儀式，帶著警惕。無妨，初次見麵，謹慎是美德。我們無意衝突。”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或許，我們的出現本身，就是一份‘誠意’的證明。我們帶來了一個警告，關於那片‘陰影’的真正麵目，以及它為何會降臨。但更深入的交流，顯然需要更高層麵的授權。”
他微微躬身，一個極其古老、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晶體存儲器憑空出現在主控室的物質接收台上。“這裡麵，有部分基礎信息，以及一個聯絡坐標。當貴文明做好準備進行……真正有價值的交易時，可以通過它找到我們。”
話音剛落，屏幕上的影像消失。幾乎同時，星圖上那十五個紅色光點開始變得模糊，它們的艦船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淡化、消失，連一絲空間漣漪都未曾激起，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隻有物質接收台上那枚緩緩旋轉的奇異晶體，證明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信號源……全部消失！深空陣列乾擾也同步解除！”操作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雷克站在原地，眉頭緊鎖，感覺後背滲出冷汗。對方展現出的科技水平，尤其是那種神出鬼沒的航行技術，遠超他的想象。是敵是友？那句“更大的陰影”和“真正麵目”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晶體，觸手溫潤，內裡的光絲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流動。
“立刻將此次接觸的全部記錄，加密等級‘深紅’，直接發送給‘星耀之城’最高指揮部，標注‘隱星’親啟。”雷克的聲音低沉而嚴肅，“通知‘鐵砧’艦隊，保持最高警戒，擴大巡邏範圍。另外……”
他看向窗外無垠的黑暗星空，緩緩道：“告訴兄弟們，我們可能……剛剛捅了一個超乎想象的馬蜂窩。”
未知的宇宙，似乎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廣闊，也更加……危險。虛空遊商的出現，如同在平靜（至少是表麵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正在迅速擴散。而同盟這艘剛剛啟航的巨輪，將駛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