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會議室裡,空氣仿佛凝固了。
自稱“虛空遊商”首領的艾隆,那個被奇異銀灰色鬥篷籠罩的身影,在說出“收割者”三個字後,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那雙仿佛蘊藏著星璿的眼眸,透過兜帽的陰影,緩緩掃過會議桌旁的林夜、墨寒和淩霜。這三張年輕卻已承載大陸命運的臉龐上,有凝重,有探究,但出乎他意料的,並沒有太多難以置信的驚駭。
林夜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規律的嗒嗒聲,打破了寂靜。“艾隆先生,”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經過千錘百煉的冷靜,“我們確實遭遇過它們,或者說,它們的先遣力量。‘信息抹除’……那種令人無力反抗的打擊方式,我們已有體會。您所說的‘遠古造物’,‘清理程序’,能否說得更具體一些?”
墨寒環抱雙臂,靠在椅背上,【混沌】機甲即便處於最低功率的待機狀態,也隱隱散發著一種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混沌氣息。他沒有說話,但眼神銳利如刀,緊緊鎖定著艾隆,似乎在判斷對方話語中的每一個細微的真偽。
淩霜麵前展開一道淡藍色的光幕,上麵飛速滾動著剛剛記錄下的關鍵詞彙和數據流,她抬起頭,清冷的目光直視艾隆:“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有限信息,以及泰坦文明遺留的蛛絲馬跡,我們推測‘收割者’並非普通的侵略者。您的說法,似乎印證了我們的某些最壞猜想。這個‘清理程序’,啟動的條件是什麼?周期又是多久?”
艾隆發出一聲極輕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歎息。他抬起一隻手,那手上覆蓋著與鬥篷同材質的銀灰色織物,指尖在空中虛點。
嗡——
一片複雜至極的星圖瞬間在會議室中央展開。那不是同盟已知的任何星域,無數星係以難以理解的方式糾纏、流轉,構成一幅宏大而古老的畫卷。星圖的背景深處,一些模糊的巨大陰影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年輕的領袖們,”艾隆的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滄桑感,“你們所認知的宇宙,乃至這片星空下無數輝煌又寂滅的文明,在漫長的時光尺度上,或許都隻是……一場不斷重複的實驗中,偶然濺起的浪花。”
他的話語,如同冰水澆頭,讓在場的三人,乃至通過加密頻道旁聽的同盟最高議會成員們,心底都泛起一股寒意。
“我們‘虛空遊商’,並非某個固定星域的文明。我們更像是一群……遺民,一群見證者,穿梭於各個星係團之間,從事著以物易物的古老營生,同時也……記錄。”艾隆的指尖在星圖上劃過,點亮了一條橫跨數十萬光年的、斷斷續續的軌跡,“在我們的古老傳承記憶庫中,‘收割者’的存在,是一個近乎永恒的噩夢。它們並非自然誕生的生命形態,更接近某種……被設定的機製,某種宇宙級彆的‘免疫係統’。”
“免疫係統?”墨寒終於開口,眉頭緊鎖。
“是的。”艾隆肯定道,“清理掉那些可能對宇宙本身結構造成‘威脅’的‘病變細胞’——也就是發展到特定階段的智慧文明。”
他放大星圖的某個區域,那裡標記著數個曾經輝煌、如今已黯淡無光的文明符號。“根據我們收集到的遠古信息碎片,‘收割者’被激活的條件,通常與文明對宇宙底層規則的‘乾涉深度’有關。當一個文明的技術力量,開始觸及諸如……創造生命、修改物理常數、窺探時間線、乃至嘗試定義宇宙終極真理這些‘禁忌領域’時,它們就會被‘觸發’。”
林夜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想起了在“深淵回廊”看到的泰坦文明末日影像碎片,那些試圖創造恒星、編織生命圖譜的瘋狂而偉大的舉動。“所以,泰坦文明是因為……”
“沒錯。”艾隆似乎知道林夜所想,“根據我們途徑那片死亡星域時收集到的殘響,那個名為‘泰坦’的強大文明,正是在他們試圖扮演‘造物主’角色的巔峰時刻,引來了徹底的毀滅。它們的遺跡,就是最好的警告碑文。”
會議室的溫度仿佛又降低了幾度。泰坦文明的強大,同盟通過“萬機寶典”和泰坦機甲生產線已有深切體會,如此強大的文明,竟也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它們的周期呢?”淩霜追問,這是最關鍵的問題,關乎同盟還有多少準備時間。
“周期並不完全固定,與宇宙的整體‘熵增’速率、智慧文明的‘密度’和‘發展速度’等多種晦澀參數相關。”艾隆的聲音愈發低沉,“但根據極其模糊的古老記載,以及我們對近期宇宙背景波動(他指的是收割者偵察兵出現)的觀測,上一次大規模的‘收割’浪潮,似乎已經過去了一段非常非常漫長的歲月。久遠到足以讓無數文明誕生、崛起、乃至遺忘這段恐怖的曆史。”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林夜三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而現在的這個宇宙紀元,智慧文明再次呈現出井噴之勢。許多文明,包括你們,似乎都正接近或已經達到了那個……危險的臨界點。”
艾隆揮散星圖,會議室恢複了原樣,但那沉重的壓力卻絲毫未減。“我們遊商一族,因為其特殊的生存方式和相對‘低調’的科技樹,僥幸避過了多次收割。但我們也清楚,一旦被鎖定,幾乎沒有文明能夠幸免。抵抗……在絕對的力量和規則層麵的壓製麵前,往往隻是徒勞地延長痛苦。”
他頓了頓,看著眼前這三個在絕對劣勢下,依然在積極尋找對抗方法的年輕人,補充道:“當然,傳說中,也並非沒有例外。在某個早已湮滅的古老記載裡,似乎提及過極少數文明,通過某種方式,成功躲過了收割,或者……找到了與‘收割者’背後機製共存的方法。但那些方法,早已失傳,其真實性也無從考證。”
“所以,你們的警告是,”林夜總結道,眼神銳利,“‘收割者’是一個宇宙尺度的清理機製,針對的是發展到一定高度的文明。泰坦文明是上一個受害者。而現在,包括我們在內,新的收割周期,可能已經開始了。”
“可以這麼理解。”艾隆微微頷首,“與你們的接觸,既是一場交易,也是一次……善意的提醒。畢竟,一個充滿生機、能夠進行貿易的宇宙,總比一片死寂的墳場,更符合我們遊商的利益。”
會議在一種極度壓抑的氛圍中結束。艾隆留下了部分關於“收割者”傳說和非關鍵性科技的資料副本,作為初步的“誠意”,隨後便帶著他的艦隊暫時離開了同盟邊境空域,表示需要時間去更遙遠的星域搜集一些可能對同盟有幫助的“商品”,並約定在數個標準月後再次接觸。
送走遊商,會議室裡隻剩下“隱星”核心三人。
長時間的沉默。
墨寒一拳砸在合金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牆壁深深凹陷下去。“操!宇宙的免疫係統?清理病變細胞?我們辛辛苦苦發展文明,追求更強的力量,到頭來反而成了該死的‘病變’?”
淩霜閉上眼,快速消化著剛剛獲得的驚天信息,並與已有的數據進行交叉驗證和分析。片刻後,她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決然:“無論真相多麼殘酷,威脅已經擺在麵前。被動等待毀滅,不是我們的風格。”
林夜走到巨大的舷窗前,望著窗外浩瀚的星空。曾經,這片星空代表著無限的可能和希望。而現在,那深邃的黑暗背後,仿佛隱藏著無數雙冰冷的、審視的眼睛。
“艾隆的話,印證了我們最壞的推測,但也提供了更宏觀的視角。”林夜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墨寒和淩霜耳中,“‘收割者’不是普通的敵人,它們代表著一套規則,一種機製。對抗它們,或許不能僅僅依靠艦隊和機甲。”
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是一種在絕境中依然不曾放棄尋找生路的堅韌:“泰坦文明倒在了探尋終極真理的路上。我們呢?我們要重蹈覆轍,還是……找到一條不一樣的路?”
“遊商提到的‘例外’……”淩霜捕捉到了關鍵點。
“哪怕是傳說,也意味著一線生機。”墨寒壓下心中的煩躁,眼神重新變得凶狠而專注,“管它是什麼免疫係統還是清道夫,想收割我們?也得看看它們有沒有那麼好的牙口!”
林夜點了點頭:“當務之急,是立刻召開最高機密會議,統一內部認識。艾隆的警告,以及我們之前獲得的情報,必須讓核心層知曉。同時,‘幽冥天幕’計劃的優先級提到最高,我們需要一種能從規則層麵進行防禦的手段。”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層層空間,看到了那正在迫近的黑暗潮汐。
“然後,我們要比泰坦文明走得更遠,看得更清。不僅要找到對抗‘收割者’的方法,更要弄明白……這該死的‘清理程序’,到底是誰設定的?為何而設定?”
“如果宇宙真的是一場實驗,那我們……就要做那個打破培養皿的變量!”
星光照耀下,三位大陸共主的影子在金屬地板上拉得很長。未知的強敵,宇宙級彆的秘密,文明的存亡……一切的重壓,都化作了他們眼中更加熾烈的火焰。
風暴,正在加速醞釀。而同盟的航向,在這一刻,被推向了一個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危機四伏的未知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