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的話擲地有聲。
每一個詞,都精準地踩在了藝術創作的光明麵上。
這番義正詞嚴的反駁,不僅將江辭那套“遺物論”襯托得更加陰暗怪誕,
也重新將自己拉回了“正確”的賽道上。
他身旁的經紀人,暗中鬆了一口氣。
漂亮。
這一回合,總算是扳回來了。
然而,侯孝賢完全無視了肖然的辯解。
他甚至沒有給肖然一個多餘的反應。
侯孝賢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本早已準備好的,用黑色燕尾夾裝訂好的劇本。
《潛伏者》。
侯孝賢沒有翻開,隻是用手指在封麵上輕輕敲了敲。
然後,他將劇本隨意地翻到了其中一頁,攤開,放在了幾人麵前的桌子上。
他沒有要求兩人即興表演。
也沒提出任何關於鏡頭、走位、情緒的專業問題。
那攤開的紙頁上,是一幕戲的梗概。
主角沈清源,為了向敵人納上投名狀,在龍蛇混雜的百樂門舞廳,
當著所有人的麵,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並拋棄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顧婉白。
他要親手將她純潔的愛意,碾成一地肮臟的泥。
現場的氣氛,因為這段文字,變得無比沉重。
侯孝賢緩緩開口,問了兩人一個劇本上根本沒有的問題。
“演完這場戲後。”
“當沈清源獨自一人回到家。”
“他會做什麼?”
問題一出,肖然的經紀人,臉上瞬間浮現出抑製不住的喜色。
這個問題,太對肖然的路子了!
對於一個擅長演繹細膩情感的演員來說,
這種展現角色內心痛苦與掙紮的“幕後戲”,簡直是送分題!
肖然幾乎是立刻就給出了答案。
“他會崩潰。”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充滿了自信。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會將他徹底淹沒。”
“他可能會砸碎屋子裡的一切,砸碎那些承載著他和顧婉白美好回憶的物件。”
“或者,他會用酒精麻痹自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在宿醉中逃避這份無法承受的痛苦。”
肖然的聲音,充滿了感染力。
他仿佛已經化身為了那個在黑暗中獨行的潛伏者,將那種極致的悲痛,演繹得淋漓儘致。
他停頓了一下,做出了最後的升華。
“這是人之常情。”
“也是一個角色,在褪去所有偽裝後,人性最真實的體現。”
完美的回答。
從角色的情感邏輯,到人性的深度挖掘,都無可挑剔。
肖然的經紀人,已經開始在心裡為他鼓掌。
林晚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沉。
這個答案太標準了。
標準到任何一個科班出身的演員,都能給出類似的回答。
它正確,飽滿,卻唯獨缺少了……驚喜。
侯孝賢聽完,依舊是不發一言。
他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上,沒有任何反饋。
隻是將目光,緩緩轉向了江辭。
江辭沒有看他。
江辭的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劇本那段冰冷的文字上。
羞辱。
拋棄。
碾碎。
他過濾掉了所有屬於讀者和觀眾的情緒化代入,過濾掉了那些悲傷、心痛、惋惜。
直達人物的核心任務。
潛伏。
獲取信任。
斬斷過往。
林晚能感覺到,肖然和他的經紀人,正等待著江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