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在半空的拇指搓過食指側,無意識地蜷起,謝清勻道:“你若願意……我也可以與母親談一談,從中轉圜。”
“不用了,都已說完了。”
前幾日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似乎更糟糕了。謝清勻唇成一線,凝望著她看向窗外的瑩潔側顏,目深如墨。
周府。府邸朱門新漆,石獅脖係紅綢,簷下紅燈籠外,懸著“周府”匾額,字跡渾厚剛勁。
小廝躬身相迎,身後仆從捧著各色賀禮,魚貫而入。
穿過影壁,但見有幾人向此處而來。
其中最為出眾惹眼者,身著青色的暗紋直綴,麵如冠玉,風姿清舉,比謝清勻更顯儒雅書卷之氣。
來人正是周榷。
周家父母迎上前來,周母眉眼含笑,聲音裡滿是熱絡:“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
秦母已於馬車內修整衣容,這會兒瞧著毫無異樣,她拉住周母的雙手:“舅舅、舅母這句話該我說才是,這麼多年,總算是把你們等來了。”
幾句家常間,身後那人紫服玉帶,不言不語,氣勢天成,難以使人忽視。
周家父母便是不識,也猜出此人就是丞相。周家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人,憑著兒子有出息才來了京城,早前不約而同問過兒子,拿不準要不要行禮,周榷隻說不必。
秦挽知叫了人,到周榷這裡也是禮數周全的一聲:“表舅。”
按理,謝清勻應隨秦挽知的叫法,但他不說話也無人可說什麼。
此際,周榷主動執手行禮,姿態清雅:“謝大人,許久未見。”
謝清勻神色如常,回禮:“周大人,恭喜高升。”
場麵幾許靜默,周父忙側身引路,打破不知為何怪異的局麵:“彆在這兒站著說話,快進去坐下慢慢說。”
青石板路上相伴而行,周母瞥見侍從抬進的紫檀雕花禮箱,忍不住:“四娘和謝大人的禮太過貴重。”
秦挽知麵容浮笑:“舅婆這是應該的,一家人談何貴重。”
今日是家宴,不拘禮數,穿過月洞門,但見府內陳設雅致。周母挽著秦母拐去說體己話,周榷則十分從容,與謝清勻和秦挽知道:“這邊請。”
兩位母親這邊談起話來若懸河之水。
“玥知身子重,我就讓她彆折騰了,改日再來拜訪賀喜。”
周母忙道:“不打緊,還是身子為重,懷著身子是要小心。”
秦母想了想進府以來的人,問道:“周榷這些年身邊沒個人?”
這話說到周母痛處上來了,她手裡拈著帕子,眉間凝起愁雲:“我這心裡正發愁呢。周榷而立之年都過了有幾年,親事卻還沒個著落。如今來到京城,滿目皆是名門淑女,總該有他能瞧上眼的了。”
約是秦府中剛受了女兒痛徹心扉的質問,秦母聞言,心底不由泛起一陣漣漪。
她最初相中的,本是周榷。那年春闈放榜,少年進士打馬遊街,何等風光。周榷那孩子品貌端正,能力出眾,更難得的是胸有丘壑,絕非池中之物。周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周父周母皆是和善之人好相處,若將四娘嫁過去,絕不會受半點委屈。夫妻兩人,往後必然是能越過越好,紅紅火火。
她早看得分明,這樣的兒郎,前程必是錦繡燦爛。而今再看,她當年果真沒有看走眼。周榷這些年在官場步步高升,政績斐然,如今已是朝中重臣。
從前沒有想過,現時卻想,假若當初……
秦母喉間發澀,隻化作長籲短歎。
周母並未察覺,仍絮絮說著:“我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還要勞你多幫著留意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姑娘。”
“使得,”秦母斂起心神,執了她的手,也是真心出主意:“過幾日我帶你往各府宴席上走一遭,自然就熟絡了。”
言此,周母又躊躇道:“隻是我兒年歲終究是大了些……”
“這有何妨?”秦母揚唇一笑,“周榷這般年紀便已身居高位,正是爭相擇選的金龜婿。”
周母唉歎一聲,語氣裡透著幾分真切的惋惜:“隻怪我兒與四娘終究緣分淺薄。若當年能成,想必……想必也是樁……”
話一出口突覺不妥,隻因轉念想到,秦挽知現在貴為丞相夫人,聖上親封的一品誥命,金章紫綬,榮華富貴。這般尊榮,豈是尋常官宦人家可比?與他們家眼下相比,不比和她兒子生活得更好?
當年也是兩個人私下說了說,對兒女結親有所屬意,旁的明麵上的一概未到那一步。
這時說這話恐惹人不快,周母忙用絹帕輕掩唇角,眼底掠過一絲懊惱:“哎呦,瞧我這張沒門的嘴說了什麼,儘是些沒邊際的糊塗話,你可千萬彆往心裡去。不說這個了,你來看看,我也給你帶了點老家的東西。”
這廂,周榷領秦挽知與謝清勻移步至後園,到水榭。
日光透過枝葉在青石磚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三人踏進水榭,周榷隨即示意侍從奉上錦盒,對秦挽知溫言道:“這是給你和兩個孩子備的薄禮,多年未見,權當一點心意,萬莫推辭。”
話到這份上,秦挽知隻得接過木匣:“多謝表舅。”
謝清勻隨手替秦挽知拿過,道:“周大人勞心,還為我們備禮。”
周榷笑而未語,落座後,忽而言:“四娘也許不知,多年前謝大人外任,我與謝大人有幸見過麵。”
這事秦挽知當真毫不知情,謝清勻外任時,兩人定時互通書信,信上也並未提及過。
秦挽知感興趣:“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又扭頸看一眼謝清勻,麵上無甚清楚,看著像是不記得。
可能就是碰巧偶遇,不記得也是常事。
周榷卻已道:“看來謝大人貴人多忘事,想來是不記得了。”
謝清勻不起波瀾,平聲:“事多如牛毛,方才細想,仿似是有一次巧遇。”
不值得記下罷了。
周榷彆有深意:“是麼。”
這時秦挽知大哥趕來了,攪散了愈演愈怪的氣氛。
到吃飯時候,水榭間已設下八仙桌。侍女捧著黑漆托盤魚貫而行,時令蟹饌盛在青瓷盤中,菊花酒斟在琉璃盞內。
謝清勻自如接過銀製蟹八件,取出一把精巧的小錘,輕輕敲開蟹殼。他動作優雅如執紫毫,不過片刻,便將一整隻蟹的蟹肉與蟹膏完美剔出,盛在白玉盞中,自然地放到秦挽知麵前。
本就是貴客,常被注視之人,這一下飯桌的人都瞧在眼中,周母誇道:“四娘與謝大人夫妻感情甚篤。”
周榷默然,與謝清勻對上一眼,嘲諷勾唇。
接風宴結束,一路回到謝府,都喝了點酒,兩人話不多,隻謝清勻又握她的手時,秦挽知沒似上回,靜靜地任由相握。
到謝府,門前停了輛馬車,秦挽知看著有幾分眼熟,卻也想不起來。
下了馬車,謝清勻問下人:“府中來了客人?”
“回大爺,林少卿的夫人和林家三姑娘現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