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騎快馬帶著煙塵闖入沛縣,帶來的不是劉邦的消息,而是來自郡府的嚴厲公文和一名麵色冷硬的郡吏。
不是一個好消息,而是一個驚天噩耗,伴隨著郡裡派來的,麵色鐵青的差役和冰冷的鐐銬。
“劉季膽大包天!押送役夫不力,致使役夫大半逃亡!其罪當誅!現畏罪潛逃,不知所蹤!爾等家眷,速速隨我等回衙聽審!”差役的聲音又凶又急,帶著官府的威嚴,試圖闖入院中拿人。
消息像一顆炸雷,瞬間劈中了劉家小院。劉媼當場嚇得幾乎暈厥,劉太公拄著拐杖的手劇烈顫抖。呂雉臉色煞白,卻下意識地將劉元和劉盈緊緊護在身後。
周圍的鄉鄰聞訊迅速圍攏過來,臉上寫滿了驚駭與同情,竊竊私語,卻無人敢上前阻攔官差。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且慢!”
眾人分開,隻見蕭何疾步走來,身後還跟著曹參。蕭何麵色平靜,徑直走到那幾名差役麵前,先是拱手一禮,語氣卻不卑不亢:“幾位上官,且息怒。此事恐有蹊蹺。”
差役認得蕭何是縣中功曹,不敢太過放肆,但依舊強硬:“蕭功曹,此乃郡守親自下令緝拿!劉季失職叛逃,證據確鑿!其家眷豈能脫了乾係?”
蕭何神色不變,緩緩道:“劉季失職,自有秦法論處。然則,其家眷久居沛縣,安分守己,鄉鄰皆可作證。劉季一人之過,何以累及妻兒老小?再者……”
他話鋒微轉,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劉季在沛縣多年,交友廣闊,若因其一人之事,牽連過廣,恐寒了沛縣百姓之心,於官府征發徭役、收納賦稅,怕也非益事。還請幾位上官三思,容我等稍作打點,再行商議,如何?”
蕭何的話,軟中帶硬。既講情理,又暗含警示。劉季在沛縣根基不淺,若真要鐵麵無私地株連,恐怕會激起民怨,影響官府日後在沛縣的治理。
差役們麵麵相覷,他們隻是奉命拿人,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事做絕,惹出大亂子。
此時大秦的官吏,不是立國時那般有威信了,這個時候,六國蠢蠢欲動,大秦又失了民望,上麵根本沒辦法。
就在這時,樊噲提著屠刀,赤著膊從肉鋪那邊大步衝來,銅鈴大的眼睛瞪得滾圓,身後還跟著盧綰,夏侯嬰等一幫弟兄,雖未言語,但那沉默的威壓卻顯而易見。
周圍的鄉鄰們也漸漸鼓噪起來:
“是啊,劉季的事,跟他家裡人有什麼關係?”
“呂雉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多不容易!”
“太公和劉媼年紀都大了,經不起折騰啊!”
聲音越來越大,帶著明顯的不滿情緒。
差役們看著這陣勢,氣勢頓時矮了半截。他們看看麵色平靜卻眼神銳利的蕭何,又看看周圍越聚越多、情緒激動的鄉鄰,以及那幾個明顯不好惹的壯漢,心裡打了退堂鼓。
為首的差役權衡利弊,最終色厲內荏地哼了一聲:“既…既如此,便給蕭功曹一個麵子!但劉季家眷不得離開沛縣,隨時聽候傳喚!我們走!”
說罷,帶著人悻悻而去。
官差一走,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劉媼抱著呂雉低聲啜泣起來,劉太公連連向蕭何和眾鄉鄰作揖道謝。
蕭何走到呂雉麵前,低聲道:“放心,劉季不在,弟兄們還在,家裡有事儘管言語。官府那邊,我會儘力周旋。”
呂雉眼圈微紅,深深一福:“多謝蕭功曹,多謝諸位高鄰今日仗義執言。”
她知道,今日若非蕭何機智斡旋和鄉鄰們挺身而出,劉家恐怕難逃此劫。
劉元站在母親身後,看著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爹走了,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
官差的馬蹄聲遠去,留下的驚恐與不安卻如同陰雲,沉沉籠罩在劉家小院上空。雖然暫時渡過了被直接抓走的危機,但罪吏家眷這頂帽子,卻結結實實地扣了下來。
往日裡因“玉豆腐”和劉邦人緣而帶來的些許寬裕與尊重,頃刻間蕩然無存。鄰裡雖同情,但更多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上叛逆的罪名。
最先發難的,果然是向來與三房不睦的大嫂王氏。
以往劉邦在家,他雖不著調,但那股混不吝的痞氣和結交廣泛的勢頭,還能壓得住場子,王氏最多隻是私下嘀咕,不敢明著欺負。如今劉邦成了逃犯,生死未卜,王氏那點小心思便再也按捺不住。
這日,呂雉正在灶房忙著點鹵水做豆腐,劉元在一旁看著火。王氏端著一個空陶盆,扭著腰走進來,臉上掛著假笑,聲音卻尖刻:
“喲,三弟妹還忙著呢?真是辛苦。你看,家裡沒米下鍋了,你大哥和你侄子都餓著肚子呢。聽說你這豆腐買賣,近日雖不如前,總還能換些嚼穀吧?先借嫂子一些錢應應急?”
呂雉手上動作沒停,頭也沒抬,聲音平靜:“大嫂說笑了,官差剛來鬨過,哪還有人敢來買豆腐?錢大半繳了稅,剩下的又交公,我的元與盈都還小,那點存糧還得緊著孩子。”
王氏臉一沉,把陶盆往灶台上一墩,發出哐當一聲響:“呂雉!你這話什麼意思?合著就你們三房的孩子金貴,我們大房的就該餓死?劉季現在是個什麼下場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們收留,你們娘仨早就被官府鎖了去!如今借點錢,倒推三阻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