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雙膝一軟,重重地跪下去,額頭死死地貼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劇烈地抖動。
“北鎮撫司……小旗官陳五……不識內衛大人駕臨……罪該萬死!”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牙齒打顫的碎音。
內衛!
直屬皇帝,監察天下,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能先斬後奏的十二內衛!
陳五身後那九個校尉,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思考,隻是出於身體的本能,跟著他們的頭兒,丟了刀,齊刷刷地跪了一地,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裡。
門口的張貴,腿肚子已經開始轉筋,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內……內衛?
這種隻存在於北鎮撫司最高密卷裡的傳說,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帶來的那些校尉,一個個麵如土色,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握著刀的手臂僵硬得如同石頭。
那個為首的內衛,收回令牌,不再看跪了一地的錦衣衛。
他繞過陳五,徑直走到牆角,在朱熊鷹麵前蹲下。
他沒有立刻做什麼,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張蒼白而年輕的臉。
鐵麵之後,沒人知道他的表情。
屋子裡,隻剩下眾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屋外,張貴和他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許久。
那名內衛有了動作。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撥開朱熊鷹額前濕透的亂發,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的五官。
然後,在所有人驚駭的注視下。
這名代表著帝國最高暴力機構、傳說中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內衛,對著昏迷不醒的朱熊鷹,緩緩地,單膝跪地,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這是一個無聲的,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的禮節。
張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跪……跪下了?
內衛,給一個欽犯跪下了?
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陳五趴在地上,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這一幕,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他賭對了!
他真的賭對了!
這位爺的身份,比他想象中的“幽靈”還要尊貴!
還要恐怖百倍!
行完禮後,那名內衛站起身。
他再次蹲下,伸出兩根手指,搭在朱熊鷹的頸動脈上,感受了一下脈搏。
然後,他的手向下移動,解開朱熊鷹被血浸透的衣襟。
胸口的傷,他隻是掃一眼。
他的目標很明確。
他將朱熊鷹的身體輕輕翻轉過來,使其側躺著。
然後,他拉開了朱熊鷹的褲腰,將衣物向下褪去,露出了他腰部下方、臀部上方的那片皮膚。
昏暗的燈光下,那片皮膚上,一個暗紅色的印記,清晰地顯現出來。
那不是紋身,更像是一種天生的胎記。
形狀很奇特,像是一朵燃燒的火焰,又像是一輪初升的旭日。
內衛的身體,在看到那個印記的瞬間,出現了一次極細微的顫動。
他鐵麵後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印記上,一動不動。
數息之後,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竹筒,沒有任何猶豫,走到被撞破的門口,對著漆黑的夜空,一把扯掉引線。
“啾——!”
一道與錦衣衛的信號截然不同的尖銳鳴響,劃破夜空。
一朵金色的、形如烈焰的煙花,在金魚巷的上空轟然炸開!
那光芒,甚至蓋過月色,將整條巷子照得一片通明。
門口的張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一哆嗦。
他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麼。
“啾——!”
東邊,應天府府衙的方向,一朵同樣的金色烈焰,騰空而起,作為回應。
“啾——!”
西邊,五軍都督府的方向,第三朵金色烈焰炸開。
“啾!”“啾!”“啾!”
南城兵馬司、北城衛戍所、皇城腳下的東華門……
一朵接著一朵的金色烈焰,在南京城的四麵八方接連亮起,如同被點燃的烽火,在極短的時間內,連成一片。
所有的信號,都指向同一個中心——金魚巷,王家小院。
整座應天府,在這沉沉的深夜,被徹底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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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宮。
朱元璋身著一身常服,背著手,站在一張巨大的應天府輿圖前。
殿內溫暖如春,他卻隻覺得一股無名火在胸中亂竄。
找不到。
派出了所有能動用的人手,幾乎把整個南直隸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找不到。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一生殺伐決斷,從未有過如此心緒不寧的時刻。
就在他煩躁到極點,準備叫人進來發火的時候。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又帶著狂喜的腳步聲。
“陛下!陛下!”
大太監劉諾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聲音尖銳得刺耳。
“找到了!陛下!內衛傳回最高等級的‘金焰’信引,找到了啊!”
朱元璋猛地停下動作,霍然轉身。
他那雙在歲月流逝中依舊銳利無比的眼睛裡,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老太監。
“人呢?!”
劉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激動得涕淚橫流,用儘全身力氣喊道:
“回陛下!人……就在應天府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