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做了四十年匠人,手底下過過的鐵料比吃過的鹽還多。
熟鐵軟,生鐵脆,百煉鋼韌。
可眼前這玩意兒,透著一股子邪性。
他不信邪,從懷裡摸出一把用來修整槍機的小樣錘,照著那鋼條狠狠就是一下。
“叮——”
聲音清亮悠長,那是上好磬石才有的動靜。
沒有悶音,說明裡頭實實在在,沒沙眼,沒氣泡,緊實得像是一塊渾然天成的黑玉。
老張頭手裡的錘子沒拿住,“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正砸在腳麵骨上。
可他像是沒了痛覺,整個人撲在那塊鋼條上,用那隻滿是老繭和燎泡的手瘋狂地摩挲著鋼條表麵,臉上的皮肉都在抖。
“這是……鋼精?”老張頭聲音透著絕望,“這一塊得打多久?三個月?還是半年?”
他猛地抬頭看向朱雄英:“殿下,您這是拿國庫填坑啊!這種鋼,那是做寶刀的料子,您拿來做槍管子?這不是拿龍袍擦桌子嗎!”
朱雄英沒理會老頭的瘋癲。
“老張,沒人讓你拿錘子打。”
朱雄英走到那堆廢鐵前,用腳尖踢了踢之前那根價值連城的廢槍管,
“這種鋼,沒什麼雜質。直接把燒紅的鋼板卷起來,兩頭一合,中間不需要焊料,它自己就能長在一起。再上機器拉個膛線,修修內壁。”
他豎起一根手指:“以前你帶徒弟十天鑽一根。用這個,哪怕是個學徒,一天也能卷十根。”
“一……一天十……十根?”
老張頭張著嘴,下巴差點脫臼。
“殿下,您彆拿小老兒尋開心。”老張頭哆嗦著,
“這等鋼料,尚方監那幫眼高於頂的家夥,一年也就能湊出幾十斤來打禦用兵器。若是按您這造法,一天十根槍管,那就是幾十斤料……哪來這麼多鋼?”
“誰告訴你這是打出來的?”
朱雄英把鋼條隨手扔回桌上。
“這是流出來的。”
老張頭徹底聽不懂了。
鐵水流出來那是生鐵,那是脆的,一摔就碎。
能直接流出百煉鋼?
那是神仙手段!
朱雄英沒解釋,轉頭看向一直沒吭聲的朱元璋。
老爺子這會兒正盯著那鋼條出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爺爺。”朱雄英喊了一聲。
朱元璋猛地回神,指著那鋼條:“大孫,你老實給咱交個底。昨晚聚寶山那個大爐子,到底出了多少這東西?”
老皇帝心裡盤算著,要是能有個幾百斤,就把禁軍領頭的將官刀劍都換一遍。
要是有一千斤,那就給大孫的親衛營配上好家夥。
朱雄英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斤?”朱元璋眉頭一皺,“少了點,不過也夠打十幾把好刀了。”
朱雄英搖頭。
“一千斤?”朱元璋音調拔高,
“那可不得了!若是天天有一千斤,不出三年,咱大明的甲胄能換一茬!”
“是一萬斤。”
朱雄英聲音平淡。
朱元璋原本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握緊。
他死死盯著朱雄英。
“大孫。”
朱元璋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軍中無戲言。你要是敢拿這種事哄咱開心,就是欺君。”
日產一萬斤?
大明舉國上下的官冶鐵所,一年累死累活才出多少鐵?
這種神兵利器級彆的鋼材,一天一萬斤?
這不是煉鐵,這是在變戲法!
“爐子就在那,火還沒熄。”朱雄英指了指門外的方向,
“爺爺要是不信,現在咱們就去。剛才青龍拿來的這塊,不過是流出來的邊角料,我都打算扔了填路的。”
填路。
老張頭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拿這種鋼填路?
真的敗家子,實在是太敗家啊!
朱元璋盯著孫子的眼睛。
“呼哧……呼哧……”
朱元璋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
如果是真的……
如果這那是真的!
什麼一百兩銀子的槍?去他娘的一百兩!
隻要鋼不值錢,那槍管就是鐵皮卷的!
值錢的也就是那塊木頭托子和人工費!
那是多少錢?
五兩?
三兩?
甚至一兩?
一百萬支槍要多少錢?
幾百萬兩銀子?
幾百萬兩銀子,買一百萬支能打八十步、破重甲的神器!
這是什麼概念?
這就意味著,以後大明打仗,不用再拿人命去填!
不用再怕騎兵衝陣!
一百萬人排成排,都不用瞄準,那是把天上的鳥都能打下來的鐵幕!
“老東西!”
朱元璋突然暴起,一把揪住老張頭的衣領子,把他提得雙腳離地。
“你給咱算算!要是這鋼管夠!要多少有多少!這槍到底得多少錢一支?你敢多報一個子兒,咱剝了你的皮!”
老張頭嚇得魂飛魄散,兩腿亂蹬:
“皇……皇爺!若是不用鑽孔……若是鋼料不值錢……那就是個手工錢……頂天了……頂天了三兩!不!二兩!大批量造,二兩銀子就能出一支好槍!”
“二兩!”
朱元璋手一鬆,任由老張頭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
老皇帝仰天大笑。
“二兩銀子!好一個二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