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手忙腳亂地接住。
沉,真沉!
這哪裡是碎銀子,這足足有一兩重!
銀錠子棱角分明,上麵還帶著官銀的戳記。
漢子張嘴就咬。
咯噔一聲。
牙磣,是真的!
“隻要簽字畫押,這一兩銀子立刻拿走!到了地頭,乾滿一個月,剩下的四兩當場結清!”朱五的聲音充滿誘惑。
漢子捧著銀子,渾身篩糠一樣抖。
一兩銀子!夠全家吃三個月飽飯了!
“我去!我去!”漢子噗通一聲跪在泥地裡,也不管地上的臟水,“官爺,我這條命賣給您了!”
“彆賣給我。”朱五側身避開,“賣給殿下。”
他一腳踢翻了那個裝銀子的布袋。
嘩啦——
幾百兩碎銀子滾落在滿是汙泥的地上。
白銀、黑泥,這種強烈的對比刺痛所有人的神經。
剛才還想溜的人群定住。
貪婪壓過了恐懼,饑餓戰勝了理智。
“錢就在這。”朱五抱著刀,冷冷看著,“要錢的,排隊按手印。不要錢的,滾回去等死。”
“我要去!我有力氣!”
角落裡的老馬不知哪來的勁,一把推開閨女,連滾帶爬地衝出去。
他整個人撲在泥水裡,枯瘦的手爪死死扣住一塊銀錠。
“官爺!我是鐵匠!我能乾活!”
老馬把銀子死死攥在心口,回頭衝著哭喊的女兒吼:
“丫頭!有錢了!有錢買藥了!爹就是死在那兒,這一兩銀子也夠你活!”
“我也去!我會木匠!”
“我有的是力氣,我挑兩百斤!”
“彆搶!那是我的!”
轟亂爆發。
幾千號人像決堤的洪水湧向那堆銀子。
錦衣衛校尉不得不拔刀出鞘,用刀背狠狠砸人,才勉強維持住秩序。
朱五看著這場麵,臉上的肉都在抖。
窮啊。
窮怕了,命就不值錢了。
但隻要給條活路,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這些人也會爭著往下跳。
……
半個時辰後,外城茶樓。
二樓雅間窗戶開著一條縫。
藍玉捏著酒杯,目光穿過窗縫,盯著遠處那亂哄哄的招工點。
“嘖。”藍玉回頭,看向對麵,
“殿下,您這手筆夠大。三千人,一個月光工錢就得一萬五千兩。這還不算吃喝拉撒。咱那幾個莊子裡的煤,真能把這錢賺回來?”
朱雄英坐在桌邊。
“舅姥爺。”朱雄英把煤塊頓在桌上,“您覺得這玩意兒賣給百姓,該定多少錢?”
藍玉想了想:“現在的木炭被那幫文官炒到了三十文一斤。這玩意兒若是耐燒,怎麼也得賣個十五文吧?”
“不。”朱雄英伸出一根手指。
“一文錢。”
“啥?!”
藍玉手一抖,酒灑了一桌子,“一文?那不是賠到姥姥家了?這一斤煤都不止一文錢本錢吧!”
“舅姥爺,那是官賬。”朱雄英也不擦桌上的酒漬,
“煤在地下埋著,不要錢。黃泥遍地都是,也不要錢。咱們唯一的本錢,就是那一萬五千兩銀子的人工。”
“一個蜂窩煤能燒兩個時辰。普通人家一天三個煤球,夠做飯取暖。也就是三文錢。”
“現在他們買柴火,一天至少要花十文。”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窗邊。
“南京城有一百萬人。”
“如果每個人每天都能省下七文錢,那這一百萬人一天就是七千貫。”
“我們隻要占住這一成的生意,一個月賺的錢,就夠養活這支礦工大軍十年。”
藍玉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雖然會打仗,但這賬算得他腦仁疼。
他一拍大腿:“操!這也太暴利了!這簡直是搶錢!”
“這不叫搶錢。”朱雄英的聲音沒什麼溫度,“這叫讓利於民。”
他轉過身,背對著光。
“隻要全南京城的百姓都用上了咱們的一文錢蜂窩煤,那幫囤積木炭的文官和奸商,手裡的貨就隻能爛在倉庫裡。”
“我要讓他們把這幾天吃進去的民脂民膏,連本帶利吐出來。不吐,就讓他們凍死在這個冬天。”
樓下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那是朱五帶著第一批簽押的流民往西山出發。
朱雄英看了一眼天色:“傳令下去,讓錦衣衛盯著。誰敢在路上攔人,或者去藍家莊搗亂……”
藍玉把繡春刀往桌上一拍,滿臉煞氣:“殿下放心。臣把那幫義子全派出去了。誰敢伸手,老子把他的爪子剁下來燒煤!”
朱雄英點頭。
雨還在下,但那些拿了銀子的流民,臉上雖然滿是泥水,卻多了股活人氣兒。
那是看見希望的樣子。
“朱五是個聰明人。”朱雄英突然說。
“怎麼說?”
“他剛才那句‘彆賣給我,賣給殿下’,說得好。”朱雄英拿起那個蜂窩煤,“這小子,路走寬了。”
樓下,朱五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看著手裡按滿紅手印的名冊。
三千人,齊了。
“都聽著!”朱五站在高處,意氣風發,“拿了錢的回家安頓老婆孩子!明早五更在這集合!誰敢拿錢跑路……”
他抽出刀,一刀劈斷了旁邊的枯樹乾。
“這就是下場!”
人群裡,老馬緊緊捂著那個硬邦邦的銀疙瘩,瘋了一樣往回跑。
買藥!
救閨女!
朱五看著這一幕,把刀插回鞘裡。
他在錦衣衛乾了這麼多年,抄家滅門那是家常便飯。
但這還是頭一回,覺得自己乾的這事兒,像個人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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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此刻人還沒有到。
而這裡已經人聲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