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把那塊蜂窩煤扔回盆裡。
火星子濺出來,落在名貴的波斯地毯上,燙出一個個小黑洞。
沒人心疼。
屋裡坐著的五六個人,都是應天府有頭有臉的人物。
手裡攥著米糧、布匹、煤炭的命脈。
“趙兄。”
旁邊的孫掌櫃放下筷子,有些不安,“外頭動靜可不小。剛才地皮都在抖,聽說是藍玉的大軍進城了?不會出亂子吧?”
“進城了。”
趙得柱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嘴裡細嚼慢咽。
“怕什麼?”
“藍玉是瘋子,但他不是傻子。瘋子殺人,殺的是誰?殺的是反賊。”
趙得柱指了指窗外。
“朱雄英那個毛頭小子,以為拿個監國的名頭就能翻天?帶著一群臭烘烘的苦力衝擊府衙,還要殺官?這在大明律裡,叫謀反。”
“老吳剛才讓人從小路送了信。”
趙得柱臉上的肉舒展開,“事情已經捅上去了。陛下震怒,藍玉這次帶兵來,是來平叛的。”
“平叛?”劉掌櫃眼睛亮了。
“沒錯。”趙得柱冷笑,“三千個拿著鐵鎬的暴民,那是多大的軍功?送上門的腦袋,藍玉能不要?”
眾人一聽,緊繃的身子全鬆下來。
“這麼說,那個皇太孫……”孫掌櫃比劃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死是不至於,畢竟是朱家的種。”
趙得柱端起茶盞吹了吹,“但圈禁鳳陽是一定的。他一倒台,西山那些產業……”
“自然是物歸原主。”
趙得柱眼裡透著貪婪,“不僅是西山,還有那個什麼香皂廠、琉璃廠。到時候,這蜂窩煤的生意,咱們幾家分了。這可是個聚寶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
“這就是命。”
趙得柱看著外麵的天色,感歎道,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生來就是給咱們挖煤、當墊腳石的。想翻身?三千人?就是三萬人,在京營鐵騎麵前,也就是一堆爛肉。”
“趙兄說得透徹!”
“來來來,乾一杯!預祝趙兄拿回西山!這蜂窩煤這麼好用,以後這價錢……”
“漲。”趙得柱轉過身,滿麵紅光,“這大雪天,窮人怕冷。這煤價漲個五倍,不過分吧?”
“五倍?我看八倍他們也得買!”劉掌櫃大笑,“凍死幾個怕什麼?正好省糧食!”
“哈哈哈哈!”
咚。
桌上的酒杯突然跳一下。
酒液灑出來。
趙得柱眉頭一皺。
咚、咚、咚。
緊接著,銅鍋裡的湯底泛起一圈圈漣漪。
“這……”孫掌櫃臉色煞白,手裡的筷子掉在桌上,“怎麼回事?”
趙得柱轉身,一把推開窗戶。
風灌進來。
這一回,風裡不光有雪。
還有聲音。
不是慘叫,不是求饒。
是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是鐵甲摩擦的金屬撞擊聲,還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那是幾千把鐵鎬在地上拖行的聲音。
“報——!!!”
管家連滾帶爬衝進院子,臉上是一副見了活鬼的表情:“老爺!老爺不好了!!”
趙得柱探出頭,厲喝:“慌什麼!藍大將軍殺完人了?快讓人把中門打開,備厚禮!”
管家癱在雪地裡,指著大門方向:“不……不是……是……是那些泥腿子!!”
“什麼?”趙得柱一愣。
“礦工!那些挖煤的!他們殺進來了!!”
管家哭嚎著耳,“藍大將軍……藍大將軍在給他們開路啊!!!”
轟隆——!!!
管家的話音還沒落地。
那扇象征著趙家百年富貴朱漆大門被撞碎。
一匹漆黑如墨的高頭大馬,踩著那一地碎木頭,踏進趙家前院。
馬背上。
朱雄英一身大紅織金團龍袍。
在他身後。
黑壓壓的京營鐵騎,刀出鞘,弓上弦。
而在那些戰馬的縫隙裡,湧進來的是潮水。
黑色的潮水。
三千個像惡鬼一樣的礦工。
他們臉上糊著煤灰,混著淚,那雙眼珠子紅得發亮。
手裡提著的鐵鎬上,還滴答滴答往下淌著血。
他們盯著那座亮著燈的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