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那動靜不像是塌了一麵牆,倒像是塌了半座山。
七八個京營的壯漢退後幾步,灰頭土臉地咳嗽著。
誰也沒動。
等到煙塵稍稍散去,那幾個原本還要上去補幾腳的兵卒,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那處缺口。
那裡沒有磚頭。
或者說,這麵看似厚實的青磚牆,根本就是一張皮。
皮剝了,裡麵露出來的全是“肉”。
黃的是金,白的是銀。
因為碼得太高、塞得太滿,牆皮一倒,那些沒支撐的金銀就嘩啦啦地往下淌。
眨眼間,院子裡的雪地上就隆起一座半人高的小山。
天色陰沉,光線並不好,但這堆東西卻像是自己會發光。
一枚五十兩重的銀錠子骨碌碌滾出老遠,一直滾到藍玉的腳邊。
“乖乖……”
一個老兵手裡的腰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癡癡地看著那一幕,嘴唇哆嗦:“這……這是把國庫給搬這兒來了?”
藍玉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銀子。
他彎腰撿起來,入手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底部那紅色的火漆印記鮮豔得紮眼——【洪武十一年蘇造】。
這是稅銀。
是用來修堤壩賑災荒的救命錢。
藍玉沒說話,隻是拿著那塊銀子,然後轉身。
咚!
銀錠子脫手而出,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不遠處那個滿臉是血身影旁邊。
“李侍郎。”
藍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牆裡長的莊稼,挺彆致啊。給老子解釋解釋?”
原本已經被揍得隻有進氣沒有出氣的工部侍郎李仁,在看到那一牆金銀垮塌的瞬間,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他從雪泥地裡起來。
他不顧斷了的鼻梁骨還在淌血,不顧身上的劇痛,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張開雙臂,死死抱住那堆散落的金銀。
“彆動!都不許動!”
李仁嘶吼著。
他抓起一塊銀子往懷裡塞,又抓起一根金條往那破舊的袖筒裡藏。
袖口早就磨爛了,金條塞進去又掉出來,砸在雪地上。
他又去撿,撿起來再塞,周而複始,狀若瘋魔。
“這是我的……這是俺的家當!誰也不能動!”
李仁滿是血汙的臉上全是驚恐。
“你的?”
藍玉被氣笑了,他大步走過去,一腳踩在李仁那隻正在扒拉金子的手上。
鐵靴底下的鉚釘碾過指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你娘是開金礦的?還是你爹是財神爺?”
藍玉彎下腰,一把揪住李仁那件洗得發白的官袍領子,把這張滿是血汙的臉硬生生拽到那堆金山麵前。
“睜開你的狗眼給老子看清楚!這上麵刻的是什麼字!”
“這是朝廷的稅銀!是用來給北方邊軍買棉衣的錢!是給黃河兩岸百姓修堤壩的錢!”
藍玉一口唾沫直接啐在李仁臉上:“你管這叫你的?”
李仁身子劇烈顫抖。
被藍玉這麼一吼,他眼裡的那種瘋狂才稍稍退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委屈。
是的,委屈。
這個坐擁金山銀山的巨貪,此刻竟然紅了眼圈,眼淚混著鼻血往下淌。
“我……我不這麽乾……我活不下去啊!”
李仁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個黑麵饃饃。
硬得像石頭,上麵還長著幾塊綠色的黴斑。
他舉著這個饃饃,舉到藍玉麵前,哭嚎道:“國公爺……您看看……您看看我吃的是什麼?”
“我每天早上就吃這個!我就著涼水吃這個!我這身官袍,穿了三年了,補了三次!袖口都磨爛了我也舍不得換!”
“我家裡連個燒火的丫鬟都沒有!這麼冷的天,我老娘八十歲了,還在後院自己劈柴!”
周圍的兵卒們愣住。
大家看看那堆金山,再看看這個手裡攥著發黴饅頭、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乾癟老頭,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太荒謬了。
守著幾輩子花不完的錢,過著乞丐都不如的日子?
李仁見藍玉沒動刀,以為自己的“清貧”打動了對方。
他跪在雪地裡,指著自己那張滄桑的老臉,聲音悲切:
“國公爺,您是貴人,您現在是錦衣玉食。您不知道俺們這種寒門學子,要爬到這個位置有多難!”
“我是洪武三年的進士!”
李仁拍著胸脯:“當年我剛做官的時候,也是一腔熱血啊!我想著為民請命,我想著當個清官!”
“可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