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這是把人治死了嗎?書上的劑量不對,苦就算了,怎麼還把人吃死了?
自然忙上前查看,試試鼻息又摸摸脈搏,什麼都沒有,人雖然還溫熱……可能剛咽氣不久。
三個人麵麵相覷,自然問:“他究竟是重傷不治,還是被我的藥毒死了?”
箔珠是善於安慰人的,“肯定是傷得太重,傷到內臟了。昨天我清洗那個木桶,桶底裡積攢了好多血,八成是血流乾了,氣竭而亡,反正肯定和姑娘無關。”
櫻桃說對,“是他自己躲進咱們的馬車裡,咱們救了他,沒救成,死了就死了,是他命裡有此一劫。”
可人是真的死了,這麼大一具屍首,怎麼辦?
自然站在那裡,心頭慌成一團,這該是多倒黴,才會遇上這種事。平常看畫本裡,都是一救一個準,為什麼到了她,人直接死了?等不來人家的結草銜環不說,還得想辦法處理死人,越想越無措,恨不得嚎啕大哭一場。
然而不是哭的時候,得先冷靜下來想辦法處理。
“套車,拉到外麵扔了。”她強壓住顫抖的嗓音說,“隻要扔了,就和咱們沒關係了。管住嘴,誰問都說不知道,不會有人懷疑我們的。”
箔珠和櫻桃呆呆點頭,箔珠垂眼一打量,心裡又浮起了疑問,“這麼大的人,怎麼扔才能不被發現?要砍成一截一截的嗎?”
自然心裡直打突,“你是屠戶麼,還要砍成一截一截?”一麵安撫她們,“先彆急,我前兩天剛好看過一本書,汴京內外沒有山,但有水。汴河是漕運主乾道,水流自西向東,橫穿整個汴京。汴河東水門在外城東牆,靠近含輝門處。隻要在屍首上綁好石頭,墜進水門底下,明早閘門一開,就會把他衝到上百裡之外。”
箔珠和櫻桃目瞪口呆,如此老辣的拋屍手段,簡直像個慣犯。
“姑娘,你看的都是什麼書,還教人怎麼毀屍滅跡?”
自然瞥了她們一眼,“講水利的。”
讀書最高的境界,就是學以致用。計劃擬定了,接下來要實施,但誰也沒碰過死人,哪怕車就在院子裡,要把屍首弄上車,也得花好大的力氣。
又是連拖帶拽,三個人咬著槽牙裝好車,擦掉眼裡驚恐的淚,櫻桃趕車,自然和箔珠坐進了車輿內。
屍首就在地上躺著,兩個人戰戰兢兢縮起腳,踩在坐墊上。直到現在,這人什麼來曆,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簡直像做了個詭譎的噩夢,莫名卷進了一場混亂裡。自然想不明白,好好的名門貴女,當下居然在為拋屍發愁,這種荒誕的經曆,找誰說理去!
好在她們有目標,經過縝密的部署,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東府的二哥哥談臨嵩任都水使者,曾經給她看過汴京的水利圖,相較於蔡河和五丈河,汴河東水門監管最鬆,不在清淤開閘的時節,幾乎見不到埽兵。
櫻桃趕車還是有些本事的,馬車順著穿城而過的汴河,疾馳在堤岸上。本以為出城就能萬無一失,沒曾想城門上居然設了關卡,遠遠就見含輝門前搭起了戟架,幾個身穿綠色襴袍的官員,正一一查看進出的車輛。
櫻桃急忙勒住了韁繩,壓聲道:“怎麼辦,怕是正在通緝這人吧。”
官府通緝,足見事情很大。自然驚惶不已,讓櫻桃趕緊調轉車頭,可惜來不及了。那些官員的眼睛精準鎖定了她們,相隔老遠,就已經抬手示意她們停車了。
櫻桃嚇得臉發白,翕動嘴唇說:“完了……這下要出大事了……”
箔珠發了狠,下車迎上了前來查驗的官員,平穩住氣息,堆出笑臉道:“諸位差遣,我們是徐國公府的人。我家姑娘春日出來踏青,不知道城門上正盤查過往車輛。姑娘不能受驚擾,也不便見外男,這城今日就不出了,我們這就回轉。”
照理說,拋出徐國公府的名號,無論大小官員都會讓幾分麵子的,畢竟閨閣中的貴女,確實不是閒雜人等想見就能見的。然而今天這兩位官員卻沒那麼好說話,他們朝車內拱了拱手,“我等奉命行事,責無旁貸。請姑娘打起門簾,卑職等隻瞧一眼便放行,絕不會冒犯姑娘。”
箔珠的心都快從喉嚨裡蹦出來了,張了張雙臂,急道:“我們姑娘可是秦王殿下表妹,不論你們查什麼,都不該查到我們姑娘頭上。”
她越是推搪,那兩名官員越是執著於查看,並不打算就此放棄,甚至出了主意,“請姑娘掩麵,車轎內地方小,打打簾就一目了然,不會耽擱姑娘太久的。”
是啊,車廂裡地方很小,屍首根本沒處藏。
早知道就該挖個坑把人埋了……但埋在哪裡也是問題,總之晦氣透了,自然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恰在這時,她聽見一個嗓音傳來,低沉但清冷矜貴,對那兩位官員說:“確實是徐國公府的馬車,不能唐突。你們退後,我來。”
自然眼前又一黑,來了個更大的官,這下真完了,自報家門也抵擋不住了。
戰戰兢兢湊到窗前看,那兩名官員退讓到了一旁。馬車直欞門外覆著一層布帛,隱約能看見門外人的輪廓,高大挺拔,要是發現有問題,自己必定會像小雞仔似的,被他拎下車。
不知道解釋有沒有用,應該沒用吧!她聽見門外人說:“姑娘,失禮了”。驚恐之際,車門開啟了一道縫,兩根修長的指節,挑起了門上的垂簾。
人在極度恐慌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呼吸困難,頭昏腦漲,耳朵裡嗡嗡作響,大概刑犯上法場就是這種感覺吧。
而那個挑簾的人,垂下眼睫掃了箱底一眼,麵色淡淡地,眼神也沒有任何波瀾,略停頓了一會兒,收回手道:“如常。”
卡在嗓子眼裡的那口氣,終於長長呼了出來,她才想起剛才那張臉,好像在哪兒見過。想了一圈,想起寒花宴那天,在街頭上遇見押解囚車經過的製勘院官員,他不就是領頭的遼王郜延昭嗎!
心裡還是突突直跳,他明明看見了,為什麼沒有揭發?會不會借此拿捏把柄,要挾談家?
正慌亂,聽他又道:“這兩天城內外擒賊,亂得很,姑娘就彆出城了。我這裡有些東西,要托姑娘轉達令尊,請把車駕到對麵的巷子裡,稍待片刻。”
什麼都彆說了,照做吧。自然拍了下車門,“快。”
櫻桃忙拔轉馬頭,遵照他的吩咐停好馬車。自然也從車裡下來了,三個人呆呆站在車前,巷子裡的穿堂風好大,吹得她發絲散亂,這大概是她出生至今,最狼狽的一天了。
不多時,另一輛馬車也從巷口駛進來,擋住了巷外的光景。
自然怔怔看著遼王上前,重又打開車門,探手去觸那屍首的頸脈。停留了片刻,回頭問她,“你打算如何處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