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在上方瘋狂催促,罵聲不斷。黑牙則冷眼旁觀,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林海的大腦在冰冷和壓力下高速運轉。堵,暫時隻能做到這個程度。那麼……排?他看向那些被積水淹沒的、通往底艙更低處的格柵和通道。大部分排水口可能已經低於水麵,甚至被雜物堵塞。
“排水泵!手動泵在哪裡?”林海問喬尼。
“尾艙……應該還能用一兩個,但人手……”喬尼絕望道。大部分能操作水泵的強勞力都在甲板應對風暴和可能的追擊。
“我去!”一個聲音響起。是“快嘴”讓。這個平時顯得有些油滑的法國人,此刻臉上也滿是汙水泥漿,但眼神卻出乎意料的堅定。“我帶幾個人去弄水泵!媽的,總比在這裡等死強!”他點了兩個看起來還算機靈的水手,轉身艱難地涉水向船尾方向挪去。
內部支撐和外部帆布石袋的壓製,暫時形成了一個不穩定的平衡。但林海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帆布在持續水壓下會慢慢移位,石袋可能被衝散,木支撐也可能在船體搖晃中滑脫。需要更牢固的固定。
“釘子!大鐵釘!還有……焦油!有沒有還沒泡水的焦油?”林海喊道。
喬尼搖頭:“焦油桶都在下層貨艙,肯定淹了!”
就在這時,靜水不知何時也悄悄來到了這一層的邊緣。她個子矮小,汙水幾乎淹到她的胸口。她沒有試圖靠近危險的中心,隻是遠遠地、用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望著林海。然後,她抬起手,指了指頭頂艙板某個連接處的縫隙,又做了一個“塗抹”和“粘合”的手勢。
林海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在指那些填補船板縫隙的、由樹膠、動物脂肪和石灰混合的古老填縫材料!雖然不如焦油防水,但凝固後也有一定的粘性和密封性!而且某些連接處可能還有殘留!
“喬尼!找找艙壁和天花板的接縫!刮下那些老填縫料!快!”林海立刻道。
喬尼雖然將信將疑,但此刻任何辦法都值得嘗試。他和另一個水手立刻用匕首和隨手找到的鐵片,去刮擦那些古老的、已經硬化發黑的填縫材料,刮下一些碎屑和塊狀物。
與此同時,托馬斯依舊像一尊鐵鑄的雕像,用身體和鐵鉤死死頂著核心位置,一動不動。汗水混著海水從他古銅色的臉上滾落,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提供的這個穩定的內部支點,是整個臨時修補結構得以成立的基礎。
艾莉西亞則繼續監測著水位上漲的速度和船體傾斜角度的微小變化,不時報出令人心驚的數據。她的存在,用冰冷的數字量化著死亡的逼近,也逼迫著所有人不敢鬆懈。
黑牙看著下麵這群人在絕望中掙紮協作,尤其是看到林海竟然隱隱成了核心,托馬斯、艾莉西亞甚至那個不起眼的瑪雅丫頭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協助他,眼中的陰毒幾乎要溢出來。他悄悄退後,隱入更深的陰影,嘴唇無聲地翕動,不知在算計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煎熬。
“快嘴”讓那邊傳來了好消息,手動水泵被勉強啟動,雖然抽水速度慢得可憐,但總比沒有強。喬尼他們也刮集到一小團黑乎乎、粘稠的古老填縫料。
林海將這些材料混合了一點海水,揉捏成更粘稠的糊狀,然後和喬尼一起,冒險靠近破口邊緣,趁著托馬斯用身體擋住主要水流的間隙,將這些糊狀物拚命塞進帆布與船板的縫隙,以及內部支撐木與船體的接合處。材料有限,效果未知,但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密封”嘗試。
船體的搖晃從未停止,每一次大的顛簸都讓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脆弱的修補瞬間崩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沒有艾莉西亞說的三十分鐘那麼長,但在感覺上像一個世紀。積水上漲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下來。從奔湧到噴射,再到多股細流和滲漏。傾斜的角度,在達到一個令人窒息的極限後,極其緩慢地……似乎穩定了那麼一點點。
“進水速度……下降了。”艾莉西亞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沙啞,她放下炭筆,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
艙底一片死寂,隻有水流聲、風浪拍擊船體的聲音,以及所有人粗重艱難的喘息。
堵住了?至少是……暫時控製住了?
林海渾身脫力,幾乎要癱倒在冰冷的汙水中。他靠在粗糙的木支撐上,看向依舊如鐵塔般矗立的托馬斯,看向滿臉油汙和疲憊卻眼神亮了一點的喬尼,看向遠處鬆了口氣的“快嘴”讓,還有那個一直沉默觀察、此刻微微垂下眼瞼的靜水。
一種劫後餘生、混雜著難以置信和極度疲憊的感覺,淹沒了他。
亨特船長從上麵探下頭,看著下方勉強穩住的水勢和那群狼狽不堪卻完成了奇跡的人,臉上的瘋狂稍褪,但眼神更加複雜。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沙啞地說了句:“看緊它。”然後便縮回了頭。
危機並未解除。船依舊重傷,風暴仍在肆虐,灰鯖鯊的威脅可能隨時回來。但至少,他們贏得了喘息的時間,贏得了……或許能活下去的、微小但真實的可能性。
在這絕望的深海裡,一次跨越身份、語言和猜忌的脆弱協作,縫合了船體的裂口,也隱約縫合了某種更加微妙的東西。
林海抬起頭,透過破損的艙口,望向外麵依舊狂暴的、黑暗的天空。
戰鬥還未結束。但至少,他們還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