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積毅動手推了推陸曉江“去,給你舟舟哥賠禮道歉去。”
陸曉江上前來,戰戰兢兢地喊了聲“舟子……”
隻見陸曉江話都還沒說完,趙平津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陸曉江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在地上。
方朗佲跟高積毅都“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趙平津臉色寒如冰霜“陸曉江,你離我遠點兒。”
陸曉江嘴角疼得嘶嘶地抽氣,含著舌頭混沌不清地說“我知道您生我的氣……”
趙平津一腳踹過去,陸曉江捂住肚子跪在了地上。
方朗佲跟高積毅一下都看愣住了,趙平津一下子就下這麼狠的手,兩個人立刻圍了上去,高積毅走上前拽起了陸曉江“沒事吧?”
方朗佲看不下去了“舟子,你也彆太過分了。”
陸曉江哭喪著臉“是我對不起我三哥。”
趙平津眸中怒火閃爍,臉色鐵青,聽到這一句,一個拳頭又招呼了過去,他暴怒地喝了一句“誰他媽是你三哥!”
陸曉江垂著頭一動不動的,方朗佲用力地撕扯發了狂的趙平津,服務員瞧見響聲開門進來,高積毅喝了一聲“出去!”
轉眼間陸曉江又被狠狠地揍了幾拳,他也不反抗,隻嗷嗷大叫,痛得聲兒都變了“舟舟!你就抽我吧!我對不起你,你抽!”
趙平津額頭青暴起筋,臉上的寒霜已被怒意燃燒殆儘,整個人赤紅著眼“我操你丫的就他媽欠揍!”
陸曉江嘴裡嗚嗚咽咽地叫,聲音也不禁拔高了“就你心裡有恨?就我對不起你?咱倆誰先對不起誰?我跟鈴鐺兒那會兒,你他媽的橫插一腳算怎麼回事兒?你當初是怎麼對的我?趙平津,咱倆誰都他媽彆裝無辜!”
趙平津聽見了他的話,忽然怔住了幾秒,不可置信似的,盯著陸曉江反複看了好幾秒,終於明白了他的話,整個唇角都在微微抽搐著發抖,繼而仰天淒愴地大笑了一聲,逼回了眼底一閃而過淚光“陸曉江,你欺負她,敢情是因為恨我?是,那事兒我是有不對的地方,可你他媽搞沒搞明白了怎麼回事兒?鈴鐺兒那事兒我沒說出去,還不是顧念著你當初尋死覓活的,你倒好,你!”
趙平津氣得臉色煞白,一口氣沒喘過來,人差點打晃了一下。
方朗佲著急地插了句“曉江,舟子那事兒還真沒……”
陸曉江沒機會聽清楚了。
下一秒趙平津抬手扭住了他,將人狠狠地往地下摔,手上徹底沒了輕重,陸曉江被一把摜在了茶幾上,整個人混著杯盞茶水稀裡嘩啦地往下摔,趙平津大步一踏,一腳踩在了他的胳膊上,臉上已經是六親不認的暴怒,聲音低啞而冷酷“抽你丫的?我他媽殺了你都不為過!”
陸曉江仰麵摔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大叫了一聲。
高積毅聽見他那聲音“唉,舟子!停了,再打出事了啊。”
陸曉江徹底趴下了。
趙平津拾起西裝外套,滿身的戾氣,一腳踹開了們,往外走了出去。
沈敏從頭到尾,袖著手站在一旁,勸都沒勸一句,眼見趙平津走了,抬腿跟了出去。
方朗佲這一下有點兒懵,趙平津下的這狠手,連方朗佲自己看愣住了,他以為趙平津跟陸曉江之間不過互相鬨點脾氣,眼下這樣子看來,那簡直就是深仇大恨了。方朗佲先拎起了倒在地上的陸曉江,著急地問了一句“曉江,沒事兒吧?”
眼見沈敏要走了,站在一旁的高積毅猛地竄起來,跳到門邊拉回沈敏“到底怎麼回事兒?”
沈敏站在一旁,陸曉江依然坐在地上,沈敏也不去扶他,隻問“他結婚那天早晨,是不是你給他打過電話?”
方朗佲想起趙平津結婚那天的情形,臉色也微微變了。
陸曉江臉上疼得扭曲,鬥大汗珠往下落,慘著臉沒敢說話。
方朗佲催著問“曉江,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事兒?”
陸曉江沒敢說話。
高積毅捅了捅沈敏“小敏?”
沈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沈敏低聲跟方朗佲說“我下去了,他估計開不了車。”
十一月的頒獎季,北京電視藝術節在北京舉行頒獎典禮。
黃西棠在酒店大堂,跟馮導和劇組的同事彙合。
許久不見的印南一襲黑色禮服現身,微笑著挽著她的手,替她拉開車門,倪凱倫站在一旁,看著印南和她上了主辦方安排的車,印南一會兒會和她走紅毯。
印南和她並排坐在車後座,靠著椅背十分放鬆,氣定神閒地笑道“緊張嗎?”
西棠卻是坐得筆直,手壓在厚重的禮服裙擺上,聞言轉頭笑了笑“有點。”
印南今晚的視帝十拿九穩,今年十月份銀河傳媒開出的今年第一個電視獎,他就已經拿了一個最受歡迎男演員,那一場西棠沒有獲獎,公司也提前得到了通知,倪凱倫安排她出席了頒獎典禮,但也是走個過場,她當夜就返回了劇組拍戲,但今晚不同,北京電視藝術節是國內最大的電視類頒獎典禮,金茶花獎也被認為是三大電視獎中分量最重的一個獎項,曆年來都是娛樂圈關注的焦點,獲獎名單都是當場開出,也被業內認為是最公平的一個頒獎典禮,今年業內最受肯定,媒體也一致看好的,就是《最後的和碩公主》。
山茶劇院已經出現在道路的右側,劇院高聳的頂端如一朵綻放的潔白山茶花,在夜色中流光溢彩。
遠遠就看到了一片鎂光燈閃爍不停,粉絲的尖叫聲越來越近了。
昨日北京大降溫,助理在她的禮服裙下貼了一排的暖寶寶,西棠今晚穿得漂亮,印南紳士地伸出了手臂,西棠的高跟鞋踏在紅毯上,人優雅地從車子裡斜身出來,手挽住印南的胳膊,兩個人並排站在了紅毯的一端。
粉絲的尖叫聲劃破了天際。
西棠穿一襲潔白緞子抹胸禮服裙,女明星出席頒獎典禮的妝底,一貫是又厚又重的,但她的化妝師這次給她的眼妝用了亞光的棕,鏡頭下竟然顯得若有似無,宛若自然膚色,隻有一抹紅唇色,用得極為豔麗,更顯得整個人嬌嫩欲滴。西棠在紅毯上盈盈一立,挽著印南的手臂站在一塊兒,成就了今晚頒獎典禮上最登對亮眼的一對熒幕璧人,《最後的和碩公主》中北平醫院的軍官宋家驊,挽著的是他在劇中的妻子,飾演大公主的演員身姿嫋娜,頸項頎白,臉上掛著一絲柔和的微笑。
進了劇院落座,笙歌燕舞,談笑風聲,兩個多小時的頒獎典禮,西棠一直坐到了最後,隻覺脊背發麻,肩膀酸痛。
十二點黃西棠從典禮現場走出來時,助理立刻在她肩上裹了羽絨服。
倪凱倫坐在車子的後座,助理打開了車門,西棠看到她的臉色黑似鍋底。
西棠坐上車,臉垮了下來“對不起嘛。”
倪凱倫麵無表情地答“不關你的事。”
公司的司機正要關車門,忽然發現劇院的出口處一個人影匆匆而過,見到他們的車,立刻停下了腳步“是倪小姐呀。”
西棠抬頭看去,一個穿黑色亮片羽毛西裝的男人,笑容滿麵地走上前來,此君是章芷茵的經紀人常偉宏。
常偉宏正按滅手邊的手機,臉上的笑容都堆出褶子了“倪小姐,不好意思,這次謙讓了。”
章芷茵憑借《梨花街案錄》拿下了今年金茶花最佳女主角,此時還在捧著獎杯在場內拍照采訪,這部戲還是西棠為了拍《最後的和碩公主》推掉的。
倪凱倫嘴角抽搐了一下“常先生,恭喜。”
他是業內資深的經紀人和製片人,西棠隻好跟著打聲招呼“宏哥。”
“哦,我還聽說,你們家藝人申請《春遲》試鏡被拒絕了?”常偉宏一邊說話,一邊瞄了眼西棠“芷茵進了哦,哎,我說凱倫,貞貞還出來拍戲嗎,我都有點想念她了呢。”
倪凱倫連場麵話都不願說了,冷著臉說了一句“開車。”
車子駛離了劇院,開上了道路,倪凱倫手腳揮舞,氣得大罵“陰險小人!無恥的變態!不行,我氣得要中風了!”
西棠握住她的手,她這段時期脾氣有點暴躁。
車子停在酒店前,助理下來扶著西棠下車,倪凱倫臉色發白,氣衝衝地扭開車門。
隻聽到身後司機一聲驚呼“倪小姐!”
西棠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隻見倪凱倫臉色慘白,跌倒在地上。
西棠立刻拔腿往車子另外一邊衝過去,倪凱倫坐在地上,緊緊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嘴唇有點發抖“西棠,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西棠大聲地叫司機過來扶她“趕緊送醫院!”
司機將倪凱倫往車上扛。
西棠趕緊伸胳膊攔住他“您慢點兒!慢點兒!”
司機著急地問“怎的了?”
西棠一隻手護住胸口,將礙事的裹胸禮服往上提,一手扶著倪凱倫的身體“您彆硌著她肚子!她懷孕了。”
急診科的燈光亮得刺眼。
倪凱倫醒了過來,但臉色很不好,有少量出血,夜班婦產科醫師過來看了,說她有流產跡象,高齡懷孕風險大,開了保胎針,讓她臥床休息。
西棠想讓倪凱倫住院,但床位太緊張了。
分診台護士站裡的小姑娘,一邊壓抑不住的好奇地打量著西棠,一邊好心地悄悄跟她說,床位肯定排不上了,還是回家休養好。
可他們一行人在北京工作,都是住酒店裡,諸事不便。
倪凱倫躺在急診床上,瞧見西棠跟在醫生後麵問了又問,眼看西棠回頭來,倪凱倫跟她說“怕什麼,有沒有,都是老天爺給的。”
西棠疑心她不想要孩子。
倪凱倫瞧見她的神色,說“我不要,不會留到現在,再說了,你媽媽還說幫我帶呢。”
都是肉體凡胎,這種時候都還能控製住情緒,西棠真正佩服她。
大夫讓她在急診輸液室打點滴,打完還要觀察半小時,護士給了張床讓病人躺著,西棠讓阿寬出去買雞湯,西棠喘了口氣,在床邊坐了下來,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淩晨快兩點了。
黃西棠手機裡一串公司的未接電話。
倪凱倫看見她在回消息“說了什麼?”
西棠查了一遍郵件和消息,低聲地說“宣傳部同事修好的圖發過來了,發的稿和圖讓你看一下,我自己看吧,你睡會兒。”
倪凱倫憑著多年的敏銳直覺,憤憤不平地答了一句“隻差少少,這事有鬼。”
西棠黯然,自己倒還好,隻是覺得對一起工作的同事抱歉,他們躊躇滿誌地出發來京,據說公司連獲獎的通稿都寫好了,結果得獎的不是她。
她握了握倪凱倫的手“媽咪,我們也不要太介意這些。”
倪凱倫終於平靜下來說“再努力吧。”
西棠應了一聲“嗯。”
藥水滴下來一會兒,倪凱倫在急診的床位上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負責急診的一兩個小護士忙完了,進來溜達了一圈,更有個彆活潑些的,直接走近一些,假意查看倪凱倫輸液速度,眼光卻不斷地悄悄偷看黃西棠。
沒一會兒阿寬回來了,西棠衝她看了一眼,阿寬立刻起身找到了在櫃台邊忙碌的值班護士長,神態還算可親,音量卻不大不小,足夠讓整個護士站的姑娘都聽得見“不好意思,護士長,我們家的病人需要安靜休息哦……”
西棠終於得了空,起身找個洗手間換衣服,她身上還穿著禮服,臉上戴了口罩一直沒敢摘,一路過來急得一頭的汗,底下妝全糊了,整個人狼狽不堪。
阿寬跟著她進去,小心地拉開她背後的鏈子,那件昂貴的絲綢晚禮服柔滑如水地往下滑落,西棠把禮服卷起來塞進了背包裡,然後穿上了褲子毛衣,她伸手摸了摸包裡,隻摸到了一截打火機。
西棠將包往阿寬懷裡一塞“你回去陪著凱倫。”
她伸手兜起了羽絨服的帽子,下樓去買煙。
十一月的北京的後半夜,氣溫零下幾度,一踏出外麵的地上,立刻感覺寒氣從腳底下呲呲地往身上竄,西棠穿了厚厚的毛衣,仍然冷得瑟瑟發抖,買了煙和礦泉水,從街口的小店出來,一路小跑著往醫院跑,經過門診大樓前的車位,迎麵一個人走來,西棠頓時愣住了。
沈敏見到她,也是明顯意外“西棠,你怎麼在這兒?”
西棠說話間,隔著口罩都噴出薄薄一層霧氣“我來工作,我經紀人生病了。”
沈敏趕緊帶著她往醫院大樓裡走,兩個人停在急診一樓的走道裡,沈敏關心地說“嚴重嗎?需不需要幫忙?”
西棠摘了口罩說“沒事,都安排好了。”
沈敏點點頭“那就好。”
“有事兒給我電話,”沈敏指指走廊後頭,“那我進去了。”
西棠看著他往急診大樓的後麵走去,那條走廊一直往裡延伸,通向住院部大樓。
西棠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沈敏的身影在走廊儘頭轉了個彎兒,眼見就要消失了,她心裡忽然一跳,拔腿追了出去“沈敏!”
沈敏回頭,停下了腳步。
西棠奔到他麵前,眉目略帶了點焦急,她問了一句“他在住院?”
沈敏愣了一下,遲疑了兩秒,還是點了點頭。
西棠一瞬間怔住了,心裡猛地收縮了一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沈敏看著她的神色,溫和地說“就過來掛個水,門診沒法開,沒什麼事兒,彆擔心。”
西棠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高層病房裡,燈都已經熄了。
散發著消毒水氣味兒的走廊裡,隻剩下頭頂幾盞夜燈幽幽的光,沈敏推開了病房外客廳的門。
趙平津躺在裡間的病床上,聞聲睜了睜眼,瞧見是他進來了,又繼續閉著眼休息。
沈敏在外邊脫了大衣,進來低聲地說“您沒休息?”
趙平津點點頭,他嗓子啞,不願說話。
沈敏將椅子拖到了他的床邊“剛把領導送回酒店,遲了些。”
趙平津今晚就是從那一場應酬下來的,跟合作方的領導吃了飯,安排了人陪同,他自己過醫院來掛水。
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沈敏替他關了床頭的燈,說了一句“娛樂新聞出來了,就是那結果。”
趙平津聽見了,按著額頭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忙過了這事兒,你安排一下,就這兩天跟老高吃個飯。”
沈敏應了一聲“記下了。”
趙平津說“早些回吧。”
沈敏點點頭,起身往外走。
“舟子。”沈敏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叫了他一聲。
趙平津手按在胃上,蹙著眉頭,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敏張了張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這幾天他的胃炎發作,主治醫師三天前就開了住院單,他拖到今天才進來,沈敏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低聲地說了一句“您早點休息吧。”
沈敏帶上門,快步往外走了。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儘頭,沈敏才緩了口氣,抬手搓了搓臉。
方才硬是在他跟前忍住了,沒敢提在醫院裡看見黃西棠的事兒。
沈敏現在也摸不準趙平津的心思,隻覺得這事兒碰不得,關於黃西棠,趙平津麵上沒什麼,但沈敏知道,趙平津把他自己心思,壓抑得太深了。
依沈敏看來,趙平津這麼些年來,根本就是被寵溺壞了,驕奢跋扈那是不用說了,加上三十幾年來人生一切順意,他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也沒有讓他不順心的人。哪怕年輕時候跟黃西棠分手大鬨一場,也是痛痛快快的一槍解決,迅速出國,回來事情翻篇兒,沈敏知道,西棠當時那樣折辱趙平津的臉麵,他是打定主意的老死不相往來了。
沈敏也沒想到兩人還能在一塊兒過日子。
黃西棠回北京跟他住一塊兒的那陣子,沈敏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黃西棠若是跟趙平津分了手,怕就是成了他一輩子的念想了,沈敏就沒見過趙平津在乎哪個女人,在乎成那樣兒的。
結婚了之後趙平津晚上加班加得多,沈敏有時夜裡進他辦公室,好幾次見到,屋子裡是黑的,隻有辦公桌上留了一盞燈,電腦還亮著,窗簾拉開了一道縫兒,趙平津獨自坐在離落地窗的幾米遠的扶手椅上抽煙,一動不動地遠遠望著窗外,光華璀璨夜色之中,從高樓望下去有一個黑點兒,方方正正的一抹漆黑。那是夜晚的紫禁城,一點燈火也沒有,他就定定地望著那一片黑,瞳仁裡泛著困獸一般痛苦而掙紮的赤色紅光,隻是後來那火光也慢慢地熄滅了,沈敏偶爾再見著他獨自呆著,眼底一片灰沉沉的,剩下的全是絕望。
有時瞧見他進來了,趙平津摁滅了煙,又恢複成了的平靜臉龐。
他不願意說的事兒,沈敏不會問。
趙平津的秘書遵照沈敏的指示一日三餐提醒趙平津按時吃飯,隻是賀秘書隔三岔五的就跟沈敏報告,說趙總吃飯太挑剔了。
上一回也是秘書不放心,打電話跟他說了,趙平津這兩天胃口特彆不好,好幾次飯後都吃了止痛藥。
沈敏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到了西棠。
沒想到瞬間就被識破了。
沈敏記得那次趙平津躺在沙發上,手橫在額頭上,閉著眼模模糊糊地問了他一句“她怎麼樣?”
沈敏聽到他的話,愣了好幾秒,方才意識他在問誰,沈敏斟酌了一下,小心地答了“看起來挺好的,說是剛從歐洲工作回來。”
趙平津點點頭,不再多問,隻伸手指了指茶幾“幫我收拾一下,交代小賀晚點給我熱一下。”
那次下班時分賀秘書特地過來問他“沈先生你在哪裡買的粥,趙總把粥全部吃完了。”
沈敏望著賀秘書,歎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走開了。
西棠回到了急診的輸液室。
沒一會兒門外有個護士來叫“倪凱倫家屬,倪凱倫家屬在嗎?住院部那邊剛剛查到,下午剛好有個病人出院,家屬過來填住院單。”
西棠隻能自己去辦,助理阿寬太小了,不經事兒,西棠讓她跟司機回去了,西棠等到倪凱倫輸完液,太晚了沒法請護工,西棠在病房裡陪她。
國際病房的單間,西棠輕手輕腳地從外麵走進來,結果發現倪凱倫醒了,躺在床上鼓著眼瞪她。
西棠心虛,嬉皮笑臉地湊近她“媽咪,你餓嗎,要不要喝湯?”
倪凱倫瞧著西棠被凍得通紅的臉頰“你又在外頭吸煙?”
西棠趕緊地說“這會兒外頭沒人。”
倪凱倫人雖然躺在醫院,但餘威猶在“皮膚還要不要了?”
西棠立刻裝乖“我不抽了。”
倪凱倫又問“哪兒來的床位?”
西棠老實地答“我也不知道。”
倪凱倫盯著她的臉仔細地看,試圖瞧出一絲破綻。
西棠睜著無辜的眼,她是真的不知道。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倪凱倫繼續睡過去了,西棠躺在沙發上裹著毯子,一宿睡得半夢半醒,走廊裡還是隔壁病房裡的新生兒整夜地輪流啼哭,仿佛一場又一場前世今生的輪回,清晨六點多她就醒了過來,病房走廊裡開始有人走動的聲響兒,西棠起來給倪凱倫買早點。
西棠一走出病房,走廊裡挺熱鬨,一堆大爺大娘們湊著熱鬨趴在窗口前往外邊看。
西棠昨晚出去吸煙時就知道了,昨兒夜裡三點多,北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整個北京城一夜之間銀裝素裹,從高樓的窗台往下看,車頂上、樹枝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西棠去定了早餐,回來經過走廊時,站在四樓的窗邊,往外看了一眼。
十一月的清晨,天光還沒亮透,醫院裡仿佛有種末世的寂靜之感,雪已經停了,住院部大樓下是一個院子,草坪上落了一層雪,露出黃綠的草尖兒,樹枝上稀稀落落掛著霜花。
西棠攏著手臂,閒得無聊地看著窗外,朦朧灰暗的日光一絲一縷地亮起來,忽然她看到院子裡的車道上,駛進來一台黑色的大車。
西棠的心猛然一跳。
頭腦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人已經下意識地躲在了窗戶後麵。
西棠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壓在了胸前,試圖壓製住輕微發顫的身體,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得太快了,她看不清車牌號,隻能定定地看著車子越駛越近,停在了住院部大樓的門前車道上。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從駕駛座上走了下來,西棠瞬間就看見了,是他的司機。
那一瞬間心忽然就靜了。
呼吸停止了,天地之間一片虛無,瞳仁裡的影像忽然開始天旋地轉地晃動,隨後深深地陷進了那一片耀目而鋥亮的黑色。
司機下了車,站在車旁,沒一會兒,他立刻快走幾步,繞到後座打開了車門,住院部大樓裡,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隔著樓層往下看,西棠看不清楚他的臉,隻看到一個穿著深灰大衣的高挑身影,脖子上裹著厚厚駝色圍巾。
司機替他打開車門,接過了他手上的包,然後給他遞了一副黑色手套,趙平津接過了,這時他的助理從大樓裡走出來,躬身立在他身後說話,趙平津停下腳步聽了幾句,那副軟質羊皮手套就隨意地擱在他手裡,沒有戴上,西棠感覺到那是自己的一顆心,就那樣隨意地被他捏在手裡,然後往手背上拍打了一下,又一下。
西棠仿佛看到了男人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蜿蜒的黯藍血管。
黃西棠全身發緊,肌肉麻痹,喉嚨裡透不過氣來。
龔祺跟他簡單彙報了今早的行程,趙平津點了點頭,司機隨即將他送進了後座,關上了車門。
車子迅速開走了。
第二天趙平津約了高積毅在官房胡同吃飯。
宴是私宴,趙平津隻請了方朗佲作陪,自己帶了沈敏,高積毅推門進來時,看到方朗佲拉著沈敏正端詳著茶幾上的一個古舊樣式的陶瓷罐子。
方朗佲瞧見高積毅推門進來“老高,托你的福,今兒哥們可也開了眼界了,這可是個地地道道好物件。”
高積毅湊過去一看,雙眼頓時亮了,茶幾上的杯盞都被挪開了,正中央是一個粉彩花鳥寶瓶紋的花瓶,約兩尺多高,眼力見兒不夠深厚,他一眼看下去沒敢斷言,粗略一估算,這要是真品,起碼得是嘉慶年間的物件了。
高積毅心癢難抑“小敏,哪兒來的?”
趙平津坐在一旁,順手給他遞了個放大鏡“上個月倫敦蘇富比拍了一批,就數這個最地道,你不是愛玩兒這個麼,瞧瞧成色怎麼樣?”
高積毅接過了,湊近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一副行家口吻“這胎體和繪製,非官窯燒造不出來,估摸是唐窯,喲,這有個豁兒,補過,但很小……”
方朗佲跟著看“哪兒呐?”
高積毅一邊指給他看,一邊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方朗佲“老二,瞧見不,就這品相,絕了。”
沈敏得了空兒,取過茶杯喝杯茶,趙平津讓他滿世界找東西,就為了能不露聲色地送出去,他跟著這群子弟哥兒混了小二十年了,高積毅這人他明白,能屈能伸,是個城府極深的主,之前因為黃西棠攪黃了他升遷的事兒,高積毅恨之入骨,連帶跟趙平津都鬨成那樣,兩個人大有徹底翻臉的架勢了,直到趙平津結婚時,主動邀了他來做伴郎才有交集。
沈敏還以為,他們發小兒的情分深,既然高積毅答應了,那過往的事兒那就算翻篇了。
沒想到事情還沒算完。
那晚上高積毅給趙平津打電話來時候,趙平津還在公司。
他人憊懶挪動,靠在椅子上半躺著,沈敏給他檢查審閱的文件,挑重點的呈報,按他的指示做批複。
九點多高積毅往趙平津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賀秘書接的。
電話轉了進來,趙平津接了。
“老高?”
高積毅那邊聲有點輕飄飄的,估計在哪兒飯局上喝了點兒,人應該是回到了家,身旁有孩子和電視的喧鬨聲“跟你說一事兒,我剛剛吃了個飯,跟台裡的幾位領導。”
高積毅話落了半拉兒,停了停,賣了個關子。
趙平津凝了凝神“你說。”
“恰好佟台是今年電視節主評審,今年四套播出的那部戲嘛,口碑好收視佳,拿幾個獎沒什麼問題,最佳女主演——老佟問了問我的意見。”
趙平津一聲不吭。
“舟子?”
趙平津壓住喉間湧起的咳嗽,“完兒了呢?”
高積毅那邊一聲放浪輕笑,“你覺得呢?”
高積毅的聲音愈發得意起來“舟舟,你以為你真能護著她?她隻要還在這道上走著,栽我手上,那是遲早的事兒。”
趙平津閉著眼躺在椅子上,抬手按了按眉頭。
高積毅隻聽到那端的趙平津靜默了幾秒,隨後是一聲輕慢的譏笑,聲音依舊帶了點兒慣常的漫不經心,隻是格外的沙啞“老高,這還有我什麼事兒?”
高積毅從趙平津跟黃西棠認識的第一天起,就沒覺得他倆會有個結果,他和趙平津這樣家庭的人,該娶什麼樣的媳婦兒,那都是早就訂好的規矩了,這事兒他倒是一心一意為趙平津好“舟子,女人你見得還算少?你也不用跟我來勁兒,哥們不過出口惡氣。”
趙平津隻簡單地應了一句“這事兒我回頭再跟你說。”
他極輕地咳嗽了一聲,電話掛了。
趙平津陪著高積毅在沙發上看古董,沈敏站起來,招呼服務員進來點菜。
幾個人吃了頓飯,飯後高積毅有牌局,方朗佲約了人談事情,趙平津也不留人,酒足飯飽紛紛起身。
高積毅先告的辭。
完了他起身往門邊穿大衣,那個破破爛爛的舊花瓶,還在茶幾上靜靜地立著。
方朗佲一瞧,立刻響亮地說,“小敏,還不給你高子哥搬到車上去。”
沈敏站到茶幾旁伸手麻利地一卷,“高哥,我送您出去。”
兩個人跨出西廂的廳堂,高積毅摟住沈敏的肩膀,笑嘻嘻地問“小敏,這事兒誰料理的?”
沈敏說“您放心,我親自辦的。”
高積毅拍了拍他肩膀“替我謝謝舟子了。”
沈敏笑著說“這應該的,哥,您比我倆都可搶功了,您有啥好東西儘往老爺子那兒送,昨兒我跟舟子回去吃飯,老爺子還誇您孝順呢。”
高積毅哈哈大笑“這不老家前幾天來人了,稍帶了點兒家裡東西,回頭我跟我媳婦兒說一聲,據說今年蜜柚也特好,省裡專供,回頭我再捎帶兩箱,替我問老爺子好啊。”
高積毅的太太是東南部某省數得上號的家庭。
高積毅跟沈敏說“老太太這是越發不認人了,那天我過去時候,逮著我直喊曉江兒,得,你說我們大院裡頭她跟前孝敬著的幾個孩子,哪個不好?她光就記得曉江兒。”
沈敏笑了“您彆介意,老太太好幾年前就連我都不認了,隻認我爸,這都走了多少年的人了。”
高積毅抬抬腿說“誰讓人陸曉江招人疼,打小就跟著舟子後頭轉,老太太不認他認誰,我也不吃這醋了。”
沈敏陪著他往四合院的停車處走去,聽著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沈敏明白趙平津這幾個發小兒,一輩子都栓一塊兒了,感情那自然是深的,隻是各種利益捆綁在一塊兒,誰都不比誰乾淨,趙平津能耐再大,也繞不開北京城的這小圈子。
處在他們那個階層的人都明白,他們手上是有點實權,但也都有各自係統和地域之間的局限,所以各方關係怎麼打點,這是一門高深極了的學問,這麼幾十年下來,各種權勢利益之間的互換一代一代的更迭下來,整個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網,就這麼密密麻麻地織了起來。
沈敏見多了,他們辦什麼事兒,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用趙平津的話說,在這北京城裡頭待著,早晨出來上班,站在大院門前的槐樹下望一眼那條胡同,他整個人身心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