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三兩句,人間歲月長。那些正聽得起勁的人們突然被街上一陣騷亂叫嚷給打擾了興致,可未待他們尋到原因,就有十幾個禁衛軍卒將門口的人都趕入了堂內,高聲衝著裡麵喊道“所有人聽了,各自拿出你們的通關證件與身份文牒,尋個地方好坐,等咱們細細查驗,凡擅動及反抗者,按叛亂論處!”
這書場裡大多數都是遊客與行商,見此變故,都慌了神,四下頓時吵吵嚷嚷起來。有幾個挨著門口的家夥,想趁亂悄悄擠出門去,但剛邁出門檻一隻腳,就有軍兵拔出半截腰刀將其逼退回去。眼見出門無望,大家隻好三個一堆五個一群與相熟之人乖乖地坐到了一起,接受禁軍盤查。
不隻是這一家客棧,此時街上的所有店鋪的前後門都有著名軍士把守,嚴禁任何人出入,同時幾隊身著青藍錦褂的彪形大漢紛紛進入房屋院落之內仔細搜索盤查,不光是住人的屋子,就連柴房淨所全都沒有放過。
赤鸞門前,章三發覺前方正有一人躍下馬背,向著他的方向快步走來。他認得走來的那位,隻見來人生的一張馬臉,麵色黢黑如炭,一雙銅鈴眼卻沒有多少黑眼仁,兩片紫紅紫紅的薄嘴唇緊緊抿著,下巴頦上隻稀稀疏疏留著幾十根粗黑的長胡子,偏偏用細銀絲線紮成了一束。上身穿著青藍錦緞窄袖斜襟短褂,胸前正中一塊方形補子,用亮堂的銀線繡著海波之上明月高懸的圖案。腰際掛著一個灰色犀牛皮做的口袋,斜露出了半支兵器把手上麵掛著一個彎月狀的墜子。下身皂色粗棉長褲的腿兒紮在黑亮的精皮馬靴內,靴筒一側鼓囊囊的,似是還暗藏著什麼要命的家夥事兒。
“見過大人,在下……”章三快步迎上前去,恭敬抱拳行禮。
“你叫……章……章普是吧。”來人竟不等他自我介紹,便先道出了他的姓名。
“正是在下。不知大人……”
那人也不聽他說話,自顧繼續說著“章普,朔州人氏,上有二兄一姐,年二十四,武成十二年入伍,戍青川城五年,武成十七年累功調還,領仁勇校尉,任赤鸞守備四隊管帶。”
章普聽那人詳儘道出自己軍籍履曆,卻不知是何用意,心裡緊張得很,隻好順著他的話回應“是,是,想不到大人如此了解我一個小人物,真是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那人微微笑了笑,拿出一副和善的樣子,緩緩說道“看樣子你是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章普見了這張麵孔上露出笑容,不由得一陣哆嗦。心中腹誹“長成這樣還笑什麼笑,今夜裡見他一笑,簡直就算活見鬼了。”但卻沒有表現出來一絲,而是連忙再次施禮,畢恭畢敬地回道“見過伍爺。”
就憑這幾句回應,若是把京城四門的軍官小校都算上,章普也算是膽兒最大的那幾個了。這位被章普稱作“伍爺”的人,名叫伍裡安,作為國內最高情報機構“明月樓”的副指揮使,從來不輕易出頭露麵,以往聽到他的消息時,不是朝廷發了什麼巨貪大案,就是江湖上起了腥風血雨,這個名字幾乎就是動蕩與不祥的代名詞。廟堂之上百官對這位麵黑心也黑的酷吏敬而遠之,江湖上更是無人不知“馬麵閻王”的赫赫凶名。以此人身份,平日裡哪是他這樣一個小人物可說得上話的。
“既是認得我,便是也聽過我的習慣,那我就問你幾個問題,隻需答是或不是,懂嗎?”
“是。”章普垂著頭,口中簡短答了一聲。
伍裡安見這小校如此曉事,眼睛眯了起來,咧嘴無聲地笑了一下,嚇得旁邊的幾個站崗小兵沒來由地一抖,在晃動的火把映襯下,這張臉顯得更加詭秘可怖了起來。
“方才你一直在此守衛,從未離崗?”
“是。”
“城門可按時關閉?”
“是。”
“關閉後便再無一人出入?”
“是。”
“最後一個問題,今晚有無可疑行蹤之人?”這一句出口時,伍裡安那黑色的瞳仁幾乎瞬間縮成了一個針尖大小的黑點,緊緊盯著章普的臉。
“沒……沒有。”章普覺得那目光幾乎如實質一般紮進了自己的腦海,一瞬間有了些許慌亂,那兩個秦國商人的臉發著金子一樣的光芒,在心底閃了一閃。但他把這慌亂掩飾的還不錯,隻露出被伍裡安突變的眼光驚到的樣子。
“好,很好。”伍裡安聽了章普否定的回答,又看到他鬢間滲出的細汗,輕輕搓了搓自己那幾根寶貝胡子,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可對你今日言語負責?若是今後再有人詢問……”
章普聽得伍裡安拉長了尾音,便深躬一禮,壯著膽子搶話說道“小的今日對伍大人所答之言句句屬實,絕沒有半點欺騙,天地可鑒。小的願在此對天發誓,如有……”
“毒誓就不必了,你倒是個聰明人,知道我的意思就可以了。況且真要是騙了我,怕是還不如應了誓言來的乾脆。”伍裡安笑容更深,眼睛又眯了起來,駭人的精光在縫隙裡不斷閃著。
問完了話,伍裡安沒有用來時那般快的步伐,而是慢慢踱回自己停馬之處。隻留下冷汗簌簌的章普,一直躬身抱拳站著,直到馬蹄聲漸漸遠去不可聞方才慢慢直起腰來。
徹底的搜查一直持續到了子時以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全城宵禁。今夜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原本應該徹夜歡慶的都城早早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大街小巷的燈火依舊,房屋院落裡也都亮著燭光,但是看不到一個人影出現,也聽不見任何屬於人類的聲音,隻偶爾有犬吠幾聲,回應著更遠處同類的呼喚。這表麵的沉寂隻是表麵,世間凡事皆有例外,在這座巨大城市陷入沉默之後,許多原本蟄伏的力量,此刻才真正蘇醒,在暗中開始了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