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在跟我說話嗎?”他撓了撓頭,看了看四周,有些驚訝地向著眼前那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孩兒問道。經過了城內的那些事,他還以為這離原城中,是個人都能認出他是沈家世子呢。
“當然了,你瞧瞧這附近還有比你高的人嗎?不是叫你還能叫誰?”
確實,河邊的一排樹下雖然還有些身影,但不過都是些纖夫和腳力,此刻或躺或臥地在納涼。而且那些人個個精瘦矮小,腰背也因為常年累月的勞作,早已被壓彎了。能當得起“大個子”這個稱號的,除了沈長麓再無旁人。
“呃,好像沒有了。請問姑娘有事嗎?”他微微彎了彎腰,因為這女孩兒個子很是嬌小,恐怕也就到自己臂肘那裡。
“沒事啊,我在集市上賣完了農具,正要回家。見你一臉苦澀地站在江邊,還以為要尋短見呢。”
沈長麓不由得一笑,知道這姑娘有些誤會了,便擺手說道“不是這樣的,我在東山上歇了工,出來散散心而已。”
小姑娘的眼神亮了,有些驚訝地說道“你是鑄造坊的夥計啊?怪不得吃這麼高這麼壯!你們那裡的待遇可真好,可惜我爹三四次都沒聘進去。”
看著臉色先甜後苦的小姑娘,沈長麓沒有澄清自己的身份,而是問道“你爹也是鐵匠嗎?”
“是啊,我爹手藝可好了,普通的料子在他手裡就能變成上等的好農具。價錢多賣三成都能很快被搶光。”小姑娘自豪地說道。
沈長麓十分驚訝,他知道神兵利器的基礎就是料子必須優秀。如果是用極為普通的鐵料,卻能鑄出超出尋常的器具,那可說的上是一流匠師了,這樣的人怎麼還能不被聘用呢?莫非是超出了年紀?或是有什麼前科累罪?
“對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沈長麓平日裡也是少見外人,和她聊了半天,竟然是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麼,連忙拾起禮數,規矩地問道。
那姑娘的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緊張,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大大咧咧的,十足一副農家少女不拘小節的樣子。也學著沈長麓的樣子一拱手道“南星,我叫南星。大個子你呢?”
沈長麓臉色尷尬了,自己今日唯一聊了幾句正常話的小姑娘,要是知道自己是沈家世子,會不會馬上就被嚇跑了?但他畢竟心誌純厚,隻是遲疑地說道“我,我叫常路。”
南星聽他這幾個字說得彆扭的,便笑他“這麼大個男人,怎麼報名字還結巴,都是兩個字,還沒我說的利落。”
沈長麓也笑了,但這笑除了緩解尷尬,更多的還是為自己身份沒有暴露而感到快活。
他們倆就在這江邊溜溜達達地走了好久,南星很愛說話,正巧彌補了沈長麓的老實木訥。往往是他說幾個字,她就會劈裡啪啦地說一大堆。
他們聊天氣,聊江水,聊這江南江北兩座城,聊東山西山後麵的原住民。沈長麓覺得南星懂的事真不少,便開口問她“南星,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有好些事兒我都不太清楚呢。”
南星的小臉先是一白,接著又泛出了一絲嫣紅,有些扭捏地說道“我爹說鐵匠的女兒不能再嫁給鐵匠了,所以從小就送我去了村中的私塾,還準許我去城裡的書場聽書。”
“原來是這樣。”沈長麓聽她這樣說,覺得甚是合理,畢竟那些說書人走南闖北,知道的又多又雜也是正常。
他們一直走到天色近晚,從雜聞又聊到了鑄鐵。南星說起從他父親那裡聽來的不少理念和方法,都讓沈長麓大開眼界。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民間的一個匠人,居然有如此的眼界和技術。
晚霞把天都照的紅紅的,南星的臉其實更紅,隻不過都可以推到夕陽上去。通過這一下午的接觸,她對眼前這個看似老成實則純真的高壯青年產生了不少好感。而沈長麓也是一樣,這麼些年他哪裡遇到過敢如此跟自己說話的女孩子,父母給介紹的那些世家小姐,一個個不是驕矜作態就是沉默如金。他感覺到這半天的時間過得好快,南星的臉色也好動人,甚至他都忘了砧板上放著的那塊赤練劍坯,隻希望西山再矮一些,日頭落得再慢一些。
到了分彆的時候了,南星說自己原本未時就要到家的,但此時都快酉時了,爹媽肯定都急壞了。
望著她那焦急的神色,沈長麓心中一動,告訴她明日可以帶他爹去東山之上的鑄造坊,那裡的門軍認得這匹馬,可以給他爹安排一份不錯的差事。
他的話把南星驚到了,她再三確認自己可以把沈長麓的馬騎走,而且帶他爹上東山的事情是真的後,跳起來緊緊地抱了他一下。
沈長麓哪兒經受過這個,因怕她摔著,條件反射地伸出手環抱住了南星軟綿的身子。瞬間兩個人的臉都紅了,南星不敢看沈長麓的臉,而是用蚊子般的聲音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了,你扶我上馬吧。”
沈長麓乾咳了好幾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也不能就這麼抱著姑娘不撒手。聽了這話如蒙大赦,趕忙把那玲瓏的軀體給端上了馬背。
南星似乎是不好意思回頭,身子伏著,就像一隻輕盈的燕子,被那匹黑鬃駿馬給馱走了。
沈長麓的聲音在後麵遠遠地追著“南星!明天一定要來啊!”
其實他知道自己身邊一定會有爹娘安排的隨從暗暗跟著,但當晚沈長麓回到家中,並沒有人多嘴問一句他白天的事情,這讓他很是滿意。
他難得地跟父母吃了頓好飯,然後就急急忙忙地趕回了東山上。當他躺在自己搭在作坊裡的那張竹床上時,不知道是他爹晚上那壇子好酒的功勞,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沈長麓覺得自己暈乎乎輕飄飄的。一種說不清是亢奮還是急躁的情緒將他的心灌得滿滿的。
他不想睡,但眼皮終於還是不聽使喚地閉上了。在最後的那點清醒中,沈長麓仿佛見到窗外天空中,一顆璀璨的星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