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化延還保持著之前在街上四處亂看的架勢,仿佛對院子裡孫維所介紹的每一處新添的磚、新加的瓦都感興趣,甚至連每一間房子關著的門都特地去伸手推推,把頭探進去瞧瞧,然後似乎是極為滿意地認真點頭稱道。
趙淳的話足足說完了兩三息的時間,他才從那種參觀的狀態裡脫離出來,用慣常的粗豪大笑打了個哈哈說“殿下,明月樓那些畫像確實畫的好,叫人隻要看見一次,便能如臨其境地知道地方是哪兒,人都有誰,甚至交談的姿態和內容都清清楚楚。孫大人要不是講了個中緣由,我也差點懷疑是不是那個大馬臉賣了張東宮的畫兒給他了。”
左耳朵趙淳的話還沒從右耳朵露頭,就被白化延赤裸裸的示意給堵了回來,此時孫維隻覺得這兩句綿裡藏刀的招式在他的腦子裡架成了一個交叉,而自己那個魂兒的脖子,就卡在這兩把刀的夾縫裡。
“殿下,白將軍,您二位可就彆拿我逗咳嗽了。我這肚子雖然越來越大,可裡麵的心眼兒和膽子卻是越長越小的,哪裡經得起您二位尊長如此提溜啊!”孫維一邊用大袖子沾著額角,一邊做作地賠笑答道。
“孫刺史,莫要當真,咱們幾個也是沒拿你做外人,才會調笑幾句。”趙淳的聲音春風和煦地又開始往孫維的耳朵裡吹了,“我來之前曾叫明月樓給送來些朔陽城各處的小像,與黃侍中和白將軍一起瞧了瞧。隻是老伍那個沒用的近來許是忙天玄城那些亂子疲遝了些,那畫裡的內容都沒有及時更新,尤其是這真明彆院,還是幾個月前沒修葺的老樣子呢。”
孫維心中暗暗覺得可怕,幾個月前明月樓的人曾到過朔陽城?還畫了那麼多小像帶回京裡?自己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這豈不是說自己這些年在城裡哪些地方修了什麼東西,宮裡都是一清二楚的?想必若不是因為天玄宴會那驚天動地的大案子扯了明月樓的腿,自己這幾個月的許多布置此時也都要被太子等人給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這一連串的自我反問叫孫維的冷汗不停地從肥胖的頭上冒出來,而且他想的入神,手上也忘了擦,竟是頃刻間在那張大臉的兩側現出十分明確的兩道溪流。
“孫大人,怎地熱成這樣?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也難為你這一身肉了,聽小老兒一句,從口舌和腿腳上想想辦法吧,不然再過幾年到了我這歲數,都是負擔。”黃琬從來都是那個知道火候的人,趙淳早就示意於他,說自己負責點火,白化延負責添柴,至於對孫維這頭肥豬烤到什麼火候,就全靠他這位老掌勺來掂量了。因此他瞧準了關口,主動修了個台階,也算把這個火候剛剛好的家夥從架子上給卸了下來。
“是極,是極!黃兄說的是極!這一身醃臢膘也早就叫咱煩惱,這次正可借王師北伐之事,多效鞍馬之事,想必待到凱旋之日,我這也順道卸去幾十斤才好。屆時我一定好好備上謝禮,叫我兒子親自送進京城,以謝殿下及二位的救命之恩。”
孫維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出路居然是黃琬主動給的,當然立刻抓住機會,還小小地送了句吉祥話出去,輕輕地在趙淳和白化延的馬屁股上拍了一拍。瞧得他們受了自己這番溜須後沒有再說什麼刁話,便急切地托了政務甚繁的名頭,告罪回府了。
“殿下,這家夥也不怎麼樣,幾句話就給他嚇跑了,俺之前還當他能多裝一會樣子呢。”白化延不屑地啐了一口,粗聲對趙淳說道。
“嗬嗬,他縱使有千般狼子野心,可發現在嘴上說不過老黃,當麵發作又不夠你塞牙縫的,不跑留在這裡受氣麼?”
趙淳的話一出口,白化延的臉色更不屑了,像是覺著自己方才跟那醃臢肥貨說了幾句話,把口齒都弄臟了一般使勁又吐了幾口痰,才正肅了麵容,轉身對黃琬說道“黃侍中,是您先說還是我先說?”
黃琬露出了一個促狹的笑容,瞧了趙淳一眼後說道“當然是你先,兵貴神速嘛。”
白化延先是點了點頭,又認出了趙淳那表示讚同的眼神,就清了清嗓子說道“殿下,從南門進來一共經過了十六坊,經過三層以上的高樓有七座,能容下百人以上的院子少說也有十所,若是要阻我們與城外士兵彙合,他們必然在這些地方做布置,我們若是硬衝,恐怕不行。而且那些高樓上若安排絞弩手,就算是我也沒把握能護您周全。”
聽見白化延這些話,黃琬臉上的笑早就沒了,此時一雙老眼中流露出了不少驚懼之色,正瞟著趙淳的神情。
“黃大人,是不是後悔跟我進城了?”太子的心思多細啊,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老家夥的膽怯,因而對白化延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轉過來照顧這個老家夥的心思。
“哪裡,哪裡,老臣這一輩子雖是以膽小怕事著稱,從來不敢乾太冒險的事情。但眼下都隨您進城了,自然是相信您的判斷和白將軍的本事,其實心中膽氣足得很呐!”聽見趙淳過問,黃琬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雖然臉色沒壓住,但口氣卻還得壯起來,不然這老臉算是在這兩個小輩孩子麵前徹底丟沒了。
黃琬的外強中乾是被趙淳和白化延瞧在眼裡的,可現在誰會去戳破他?因此趙淳微笑著點了點頭,就示意這氣氛緩得差不多了,該繼續講正事了。
“這孫胖子頂不是個東西,彆看他臉上賠笑嘴裡裝熊,實質上一肚子反心。剛才進來這一路上,我把這六進房子全看了一遍,您猜我發現了什麼?”
趙淳哈哈一笑,口中接道“這一路上你跟黃大人相處久了,怎地還學會賣關子了,快說吧,趁他老人家的膽量還沒淡下去。”說完便輕輕拍了黃琬的肩膀一下,瞬間叫他那副枯瘦的窄骨頭又哆嗦起來了。
“嗨,我跟您說。那屋子裡裡外外我都檢查了,沒有暗道,也沒藏人,甚至連個帶刃兒的危險玩意都沒放,想必是這個家夥早想到我會認真搜查內外,不敢在這些地方留紕漏。隻是……”
“怎麼吞吞吐吐,但說無妨。”黃琬聽了那些屋子裡什麼危險玩意都沒有,頓時膽氣又生,連說出的話都豪邁了些。
趙淳當然知道孫維不可能在這真明彆院裡真的一點手腳都不做,因此絲毫沒有放鬆,而是用凝重的眼神望向了白化延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來。
“這是?難道……”
黃琬嘴上雖然口氣大,但此時也跟趙淳一樣瞧見了那粘在白化延手甲上的一抹黑紅之物,而且他隱約猜出了這是什麼東西,因此才搶先提出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