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朔陽作甚?都叫甚名字?於何處落腳?速把一切事說來。”
“作甚不知,我們隻負責接應。五個中有兩個頭人,全是千戶,另三個與我們一樣,算是隨從。”斥候在心底暗暗咬著牙撒謊道,他不敢胡說蒙騙,可又不敢把褚天度和李振武的真實身份暴露出去,便隻用儘心思編了套半真半假的話,並用幾個江原軍裡的真名字替報過去。他的心裡此時已經緩過不少勁兒,也反應過來不管自己說不說,大約都是逃不過這幾個心狠手辣之人的尖刀。還不如就這麼糊弄他們,叫他們輕敵,屆時二位將軍為自己報了仇,便也算得上是“命不唐捐”。
盞茶功夫過去,四道麻衣身影分成三前一後從廢墟中走了出來,頭領將一個微型信筒交於那位年長同伴道“給老伍傳信吧。”接著又對最後一個趕上來的家夥問道“司馬,料理好了?”
“單兄放心,那處地窖隱蔽得緊。四個大活人都藏得住,彆提兩個死人了。”
被稱作“單兄”的麻衣頭領點了點頭,眼見一隻渡鴉從遠處林中飛來,落在年長同伴臂上,便揚聲說道“老易,你跟啞亮發了信後,在此蹲兩個時辰尾巴再走,我與司馬先去吊住那五個,省的丟了行蹤。”
聞聽此言,老易應了聲是,而那個啞亮則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也明白了,接著又把渡鴉腿上的信筒緊了緊,雙手一托,將那紅眼的扁毛畜牲衝著東邊撒了出去。
天徹底黑了,在通往朔陽的道路上,李振武和褚天度打扮成遊俠,舉著火把並肩緩騎而行,三個斥候則是跟在他們身後約一裡處,身上穿著唐兵的服飾,牽馬列隊走著。這是李振武的特意安排,畢竟此時是戰時,又在唐國邊境的敏感處。若是五人縱馬奔馳,必定會引起巡哨警覺。他與褚天度兩個氣勢不凡,即便是裝作邊兵也沒人肯信,因此乾脆大大方方在前頭當幌子更合適。
就像這一路上遇到的三撥遊騎小隊巡查,頭一撥是從西邊來的,先遇到後麵的三個江原斥候,可一看裝束是自己人,連問都沒問,就當是幾個哨卡之間的巡兵,隻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過去了。剩餘兩撥果真全都被李、褚二人吸引住了。但這也就隻能算他們倒黴,頭一撥五個唐兵是被褚天度給騙近了身,用袖箭瞬殺二人,又用匕首紮死一個,餘下兩個要逃,被李振武追上砍翻一個,剩下一個嚇得失足,落了馬被自己的坐騎給踩死了。
等到第二撥五個遊騎從朔陽方向奔來時,李振武便老早就搶了先,命令褚天度一會隻準說話,不準動手。褚天度苦笑著點頭接令,心裡明白是這位爺方才沒過足殺人的癮頭,被自己搶了三個,還叫馬給占了一個,因此你打算拿這一隊人出出氣。
五個巡邏的朔陽邊軍,對上一個秦國一等一的大將軍,結果可想而知。等到褚天度將五具屍體都拖入路旁掩藏回來,隻見李振武將手裡的一把唐軍腰牌隨手往草叢裡一丟,撇著個大嘴說道“他奶奶的,最大的是個什長,老子這個軍銜,就算殺個百都攢不出份功勞去。”
聽他如此,褚天度不由哂笑道“以將軍之威名,若要更進一步,怕是要陣斬那個白化延才算得數了。”
不想李振武眉頭一皺,卻是正色而言“大唐虎賁乃真天子師,從不受奸佞指使,侵略他國。賊如薛信忠者,亦未曾臠其一日。曹、齊二帥時,更顯天下首軍之威。而今白化延承師遺命,遵奉太子,雖言北上攻我,卻停駐朔陽不發一卒犯境。雖先傳太子淳言為父尋仇,但見今日實著,恐有隱情,未必是此。”
褚天度聽出李振武的一些言外之意,似乎是出於頂尖統帥間的惺惺相惜,再加上李家多年經營情報,對虎賁勁旅頗有了解,因此並不完全將白化延看作一個十惡不赦的仇敵,同時對於此次唐太子趙淳北伐的原因也多有猜測。他沉思半晌,試探著問道“那,將軍,我們此次朔陽之行,首要便是探明虎賁之動向?”
李振武點了點頭說道“那明月樓的小賊的話要兩樣聽,傳言若是屬實,那這場大仗就未必能打起來。若是假的,那我們立馬該操心的就不是打仗了……”
“您是說……他們以此為餌?這是個獵我們的陷阱?”褚天度腦子是好使的,但他站的高度不夠,因此還要追著李振武的思路去想。
“哈哈,你緊張個什麼勁兒。”李振武瞧他一臉凝重,灑脫一笑又說,“餌是餌,陷阱也是陷阱,可我是今日才暗中趕來的,保準也沒漏風聲。他們或許隻是要套些小娃娃做甜頭,至多抓個百戶探聽勝林衛底細罷了。再者說那小賊當時表現,明顯是沒料到我們這滿堂的將軍都在。因此即便這兒有什麼準備捕魚蝦的羅網,恐怕也撈不住你我這兩條大家夥吧!”
褚天度臉上的緊張隨著李振武的話而鬆懈開了,他點頭附和了兩句,忽然眉頭又緊,警惕地望向身後,對李振武道“將軍,咱們在這盤桓了一陣,您可注意後麵那三人來是沒來?”
李振武凝神向後望去,路還算頗直,道兩旁的林子也不密。以他的目力,即便是夜裡也能瞧出去百丈不止。但之前還影影綽綽能瞟見吊在後麵的那幾支火把,此時果然不見了。而褚天度從他的表情也能看出來事情有些不對,連忙又拱手急道“將軍,咱們要不要滅了亮子,在這隱住?”
“距朔陽還要多遠?”李振武沒搭他的話,轉而卻問了這樣一句。
“不到三十裡,咱們正走到腰上。”
“明白了,那就是這兒吧。看來他們也不想離城太近,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李振武點了點頭,眯起了眼睛說道。
“他們?”褚天度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李振武說的是什麼意思,可這時隻見李振武從馬背上驟然暴起一丈,同時將火把砸在了褚天度的馬屁股上。這時十幾道破風聲剛到麵前,大部分都攢在了李振武方才做的位置,將他的坐騎當場射斃,而飛向褚天度的那幾支,卻隨著他的馬匹受驚而都落空了。
雖然沒有李振武那樣料敵於先的本事,褚天度的功夫與經驗也算得上一流,他在馬匹竄出的同時,就將身子隱在了馬腹旁側,緊接著兩腳一蹬,人便利用馬身做掩體紮進了路旁的樹後,同時他也從靴筒上摘下一具精製小弩,對著之前敵人發動偷襲的方向發了兩箭。
偷襲這樣的事,通常來說也就是頭一次攻擊才易見效。尤其是麵對李振武這樣的高手,若是頭一次尚且打空了,那再來幾次也都沒有意義。隨著李振武再次落地,那些放冷箭的家夥也都現了身,前二後四地將大路兩頭都給堵住了。
褚天度躲在暗處觀察著,發現來的六個人全是一水兒的麻衣百姓打扮,東邊四個站成橫列,長得一模一樣,全是精悍的青年人。西邊兩個則是前後錯身站著,明顯是以前頭那個年長些的中年人為尊。
雙方一照麵,那中年麻衣漢子便率先開口道“李將軍,久仰。”
聽了這樣一句寒暄,不論是李振武還是褚天度,都不免暗道驚訝,心想這些人果真來頭不小。但李振武是何許人,彆看是個一對六的局麵,可這樣的場麵他又不是沒見過,於是哈哈一笑,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道“嘿,咱老李說是來旅遊的,你們信不?”
關於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在第二天分彆由三條通路傳至朔陽虎賁行營、秦都李家大院以及呂道然手上。
給呂道然送信的依舊是明月樓的渡鴉,上麵是伍裡安的手書,隻是簡短地寫著“李振武夜探朔陽,殺明月樓九使中六人,身亦負重傷,已歸千霞關。”而這個消息正是由之前邊境襲殺江原斥候時,留下殿後的老易、啞亮二人帶回朔陽虎賁行營的。根據明月樓的規矩,所有重大情報都不許僅以口頭傳信,必須形成白紙黑字的筆錄留作歸檔。
這一份情報筆錄上寫道“臣及侯亮二人,依單福之令伏於睦水東村中殿後兩個時辰,至撤離時未見敵情,便尋彙合。及朔陽西三十裡界碑路上,見兵屍有三於路旁,雖已做朔州邊兵打扮,卻有秦製腰牌為證,乃細作爾。又行二裡,見路上有馬屍二具,周遭似有大戰之跡。我等循跡入南側林中,先見陸伯東獨臂屍,兩丈外陸仲西、陸叔南二人屍頸間有及骨刀痕,又向東南五丈,見陸季北屍倚於雙柏之下,未見其首。再東北三十丈,見單福仆於空地,氣若遊絲。我二人強喚作醒,僅以臂指東南,伸出二指不知示意何事,旋即氣絕。後向東南行一刻,見司馬言身中四箭厥於草間,喚醒之,得秦右驍衛大將軍李振武及江原都督褚天度二人入境,目標未知。我等原為活捉千霞斥候而出,不料遭遇此等強人,故不敵。司馬言亦在返還途中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