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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風滿樓 四》(1 / 1)

天玄烽煙錄!

太子死了,大將軍重傷垂危,明月樓情報頭子杳無音訊,同樣失蹤的副手成了全國第一通緝要犯。數以千計的密探間諜暫時歸了刑部節製,且一波株連大潮即將展開,近十年來所有伍裡安經手的案子也都要翻案再查。天玄城一多半的刀槍都握在後黨手中,而北上的虎賁旅被斬斷了後援,此時連吃的用的也都隻能依仗孫維。雖說錢太後沒明著終止北伐報仇之事,但行動上卻是快刀斬亂麻地將太子黨給繳了械。沒有了這些明裡暗裡的武裝力量支持,即便是朝中那幾個老強種再有骨氣,可沒了主子的他們,又能翻起什麼浪花呢?

方悼靜靜地聽完了幾道旨意,心中隻覺有股子惡氣在向上頂。這股氣越過了胸肋,又在脖頸處繞了一繞,接著便順後腦勺兒衝進了頭顱,頂的他隻覺眼前陣陣發黑,全賴三十年來他在這座大殿中留下的那股忠耿之氣撐著站住,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方老大人。”此時錢氏的聲音又變得格外溫和了,就像是與之前下達命令時不是一個靈魂,“先王去了,太子為了替父報仇,不顧哀家數次勸阻,匆忙北上,結果被奸賊所謀,落得這個下場。”錢氏的話說到一半,尾音帶著些顫,似乎真的在為趙淳之死動容,“趙氏這三代人苦啊,子嗣凋零、權奸禍亂、韃虜入侵這些天大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好容易先王創下不世功勳,結果正當盛年卻橫遭此難。長子篤病半生,二子方為成人,餘眾子女皆幼不知事,吾一介女流肩扛手提的負擔,難道就輕鬆嗎?”

兩黨之人都靜靜地聽著,雖然都心裡明白這是錢氏的表演,但那些台詞確實也是事實,叫人捉不住由頭來反駁。若是拉一位兩方世人來評斷,一準兒會被這位美婦人那哀愁深婉的情緒給感染,繼而成為後黨的堅定支持派。

“方老大人,”錢太後語氣更懇切了,似乎方悼不是太子黨人中的排頭兵,而是他楚地家鄉的一位長親故老,“我嫁到大唐近二十年了,遠比我在故鄉生活的時間要久。而且先王後早早離世,淳兒可說是我一手帶大的,早已視如己出。如今他們父子俱亡,若隻在這天下選出一個最悲痛之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這便是錢氏的厲害之處了,她總是把麵子上的事情都做足,儘量把能攬過來的道理和輿論都握在自己的手裡,而且她十分擅長洞悉人心,知道麵對什麼人要用什麼辦法。就比如眼前這位剛直如鐵的方悼,她就用了十分的懷柔體己去同他對抗。她知道這是天下間唯一能破方悼的手段,而且在這綿綿愁容中,早已藏住了殺人的刀。

“方禦史。”方悼的臉色很不好,在聽到錢氏再度轉變的稱呼後,雖然已經遲鈍,卻還是意識到了氣氛的陡然變化。“我知道,幾個月來不隻是外麵,還有在場的不少大臣中,都流傳著我意圖廢長立幼,引外戚亂政的流言,對吧?”

雖然話是對方悼說的,但此刻群臣的臉色都在變,錢氏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沉聲又說“流言是能殺人的,甚至就連我這個王太後也頂不住。但流言到底也是流言,那一切的指控,又有誰真的拿出來實據了嗎?”

麵對這個問句,方悼似乎終於攢夠了力氣,竟然抓住了一個空當開口“錢無咎與宗朝興便是實據!太子薨逝,此二賊披甲登殿,足以佐證人言!”

台階上傳來了一聲短促而得意的冷笑,這笑聲響在方悼耳中有如雷殛,叫他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圈套,是錢氏用了好長好長的一段鋪墊,就為了引他踏入的這一個圈套。他覺得自己耳鳴了,但在嗡嗡聲響起的前一刻,聽到了身後鄧宣口中發出了一道輕歎。

“哦?依方禦史之見,非要賊人快刀在我母子二人頸上,才可以喚禁軍拱衛了?”

雖然錢氏這話有些強詞奪理,明顯是在混淆概念,可放在這個當口卻也不算過分,擺明了是要搞道德綁架。因此方悼一時間也不知道以什麼話來駁才好,情急之中難免出錯,漲紅著臉道“護衛王城乃是禁軍職責,但——”

“但什麼但?你不就是想說錢無咎是我娘家人,外戚掌兵乃是國祚大患嗎?”錢氏奪過話頭,搶白說道。

方悼語塞了,他沒想到錢氏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他本以為“外戚掌兵”這幾個字是自己的殺手鐧,卻沒想到這一鐧卻由對麵發出,衝著自己的麵門打來。而立在他身後的鄧宣再次更深地一歎,心道錢太後這一招分明與自己方才那先聲奪人如出一轍,而且因為地位的不同,自己方才至多隻能叫搶占先機,也不過是像打太極一般化解些罪責,但錢太後這一下子,幾乎可以叫做先發製人,既是她金口玉言將事情挑明,便再不可有臣子將此事當做把柄來要說法了。

“怎麼?無話可說了?錢無咎領禁軍之事我都不覺得忌諱,你忌諱什麼?”錢氏明顯是不打算放過方悼,一句緊追一句地高聲喝問,“錦麟軍過去是幾位宗室管著吧?”她的眼睛瞟向武將陣營中的幾人,那幾位全是趙家遠房的宗親,曾共掌著左錦麟軍各部,此時幾人雖心有憤懣,卻不敢抬頭看錢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淳兒東宮遇襲時,幾位將軍都在做什麼?為什麼能讓那樣的刺客闖入京城!”

那幾位被錢氏奪了兵權,如今成了閒職校尉的宗親將領麵露羞愧,一個個把頭低的更沉了。是啊,十幾年的太平盛世,他們不過都是因為宗親的身份,才虛掛了禁軍統領的職位,而且因為端午之事,早就風聲鶴唳,一個個生怕遭到彈劾,終日藏在宅子裡,哪兒還有什麼整軍肅備的心思。因此在東宮出事,錢氏乘機罷了他們的軍職時,一個個也隻好敢怒不敢言。如今這件事被方悼重新挑了頭提起,他們臉上除了羞愧也沒有彆的神色敢露出來。而殿中的太子黨人聞聽錢氏的質問,也紛紛將怒目朝著幾位宗親拋去,要不是這幾個廢物不知居安思危,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兵權怎會輕易旁落外戚手中?

“錢無咎是我娘家人沒錯,但他同時也在我大唐做了快二十年的軍人!也是從低級軍官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在今日之前,可有宮裡發話提拔他一次?方悼,我且問你,他這些年吃的是我大唐軍餉,帶的是我大唐刀甲,守衛的是不是我大唐江山?若是如此,他算不算我大唐的將軍?若是算得,那大唐將軍在國祚危難之時,入大唐國都,守衛大唐幸存的王儲與強敵環伺的宮城有何不妥?怎地我大唐如此一位將軍,單隻因為姓錢,就要被扣上禍亂朝綱,叛逆奪權的大帽子?到底是誰,在背後鼓動你這樣一位三朝老臣在這樣的關口上如此大放厥詞!到底是何居心!甚至我都懷疑,這些藏在後麵的人,到底是不是害了一個王太子,接下來還要加害另一個!否則為何要攛掇你揪住禁軍之事向朝廷發難!你說!背後的人是誰?立刻就說!”

當最後一個“說”字幾乎是被吼在金殿上時,太子黨人的臉色沒有一個不難看的。錢無咎與宗朝興二人的頭也低著,但站在對麵的龐敬等人卻清楚地瞟到,二人那被盔纓微微遮擋的臉上在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得意笑容,而且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宗朝興明顯笑的更明顯,笑的更不加掩飾,甚至笑的連他爹都在對麵暗暗皺眉。

看見笑容的當然不止龐敬與宗度,站在同一排的殷清正自然也看得完全。此時他心中的那杆稱量了大唐二十年江山的秤已經開始傾斜了,以目前的這個局勢看,太子黨隨著這次朔州的消息傳到京裡,恐怕今日在朝堂上便不得不宣布解散了。如今不論是開晚了槍的方悼,還是有苦難言的鄧宣,甚至連那位星夜兼程往回趕的封老尚書,都必須得接受這個事實了。他們所效忠的主子已經死了,大唐的王位如果還要坐上一位姓趙的人,不論他們支持與否,顯然都隻能是二殿下趙謹了。除非他們真的反叛朝廷,另立新王,否則就必須立刻改換門庭,投入錢氏麾下,成為“新太子、新唐王”的忠實臣屬,連“持不同政見”的權利都被徹底剝削掉了。

其實“反叛”兩個字幾乎沒在這些太子黨人的心中出現過,畢竟他們要保的是太子,效忠的是王室,如今隻剩一個繼承人的結局,也足以擊潰許多中下級官員的意誌了。他們的眼睛不停地在方悼與鄧宣的背上畫著圈,在似是而非的殷清正身上稍作停頓,最後幾乎都彙聚在了沉默許久的龐敬身上。這些目光似乎帶著灼人的溫度,龐敬即便是不回頭也能感受到。他的麵容仍是平靜的,他知道今日勝局已定,明日他的府中便會接到無數投誠者的拜帖,王權之下,他這個第一尚書便是朝中東山一柱,是紅日之下的最高峰了。

方悼立在朝上硬氣了三十年,今天他的胸中頭一次生出了遲疑。也就是因為這一點點遲疑,使得他並沒有如同過去那樣發出辯駁的怒喝,而是目光有些渙散,似乎是有些迷茫地回了句“背後?什麼背後?”

“他到底是老了!”太子黨人的心中生出了齊齊的一片悲鳴,方悼如此表現,而且是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簡直是在自殺!反之龐敬那一直平和的眼中現出得意,與宗度快速地對視了一眼,同時也瞟見殷清正臉上的不屑神色一閃而過,這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預感,在殷清正那無時無刻不在算賬的心中,此時此刻應該是有了些結果。

鄧宣低頭不語,眼神卻凝重極了。方悼被錢氏喝住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早知如此,昨日夜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打下預防針,今日即便暫時退讓於錢太後,也決不能與其公開交鋒。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情況,太子黨人的潰敗居然從方悼這個最該固若金湯的地方開始了!他隻期盼方悼此時能快速清醒過來,並且千萬不要有任何不該出現的動作,比如真的回頭去看背後,也不要有更過激的,順著錢太後劃定方向而發的怒言。若是那樣,定然會被抓住把柄,害得更多的人陷入深淵。

方悼的心在鄧宣牙咬的最緊的一刻恢複了理智,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如同夢囈的一句話有多麼危險。在如此的針鋒相對時刻他居然露出了頹勢,以至於失去了最好的反擊機會,而且還叫局麵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形勢。他的胸中湧出了無儘的悲哀與挫敗,按照之前那股憋悶的熱血走過的路又來了一遍。方悼想回頭去看看鄧宣,遞給他一個請求原諒的眼神,希望這個年輕有為的孩子能原諒他這個老家夥的一時昏聵,也希望他那顆舉世無雙的頭腦,能夠再多努努力,儘快地想出一個補救的辦法。他也想看看隊伍裡那些忠於先王和太子的同僚們,向他們告罪,自己這一次令他們失望了。還有許多人,許多沒在這兒的人,許多已經故去的人……

“臣……”方悼嘶啞地開口了,龐敬清楚地看見在他的臉上騰起了一陣濃鬱的紫青,簡直比自己身上的袍服還要濃鬱,而顫抖的口唇上竟然出現了陳年朱砂般的紺色,似乎是要滴出血來。接著那一雙之前便有些渙散的瞳仁,也更加無助了,似乎先是瞧瞧錢太後的方向,又轉望那空空的龍椅,最後似乎穿破金殿的寶頂,投向了更遙遠的虛空。

“臣……”方悼的口中再次重複了這一個字,嘴角有些涎水流淌了出來,掛在原本梳理得通順的雪白長髯上。人們都瞧見那些汙漬中有些殷紅的意味,尤其是宗度這個老刑名,立刻就“啊”地一聲驚呼,手指著方悼就要開口。

但方悼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那口中的“臣”字後麵終於有了下文,隻聽他似乎用儘了全部的生命,發出了這輩子最後的一聲怒喝“臣——有愧先王!”然後整個身子如同金山迸碎一般,雙膝在殿磚上砸出了轟的一聲巨響。

“啊!他——他、他、他……!”宗度發出了一聲尖叫,一把抓住龐敬的袖子,嘴巴也張得老大,驚駭中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什麼他!太醫!叫太……”龐敬被扯了個趔趄,連忙甩開宗度,一邊喊著太醫,一邊偷眼往寶座上看,結果對上的卻是一雙冰冷而得意的美眸。

是啊,錢太後確實應該得意,今日這場交鋒中,太子黨人派出了三十年未嘗敗績的老禦史方悼,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先發製人地抨擊兩名禁軍將軍的出格舉動。而自己在明明不占理的前提下,不僅遊刃有餘地化解了方悼的機鋒,還成功地將之前的一係列惡性事件都嫁禍給了失聯的伍裡安,使得原本這位太子身邊的帶刀護衛,此時成了天字第一號通緝犯。雖說在這個過程中投誠麾下的八名明月使全部折損,但明月樓也正是因為這種群龍無首,此時被劃給了絕對忠誠的宗度來統轄。說到底,為了趙謹能坐上王位,又有誰是不能犧牲的呢?

兩名太醫幾乎是立刻就到了,這速度出乎了大家的預料,就好像是早知今日朝堂上要鬨出人命似的。他們衝著階上磕了個頭,接著便一左一右地攙住了方悼的胳膊,打算讓其平躺下來,但努力了幾下後,發現無論是如何發力,都無法改變方悼那直挺的身子。

“師父,方大人的身子僵了,看來……”那個年輕的太醫說道。

老太醫遞給他一個噤聲的眼神,快速地從藥箱中取出銀針,撩開方悼的朝服,在關元處施了一針,又叫弟子幫忙褪去朝靴,在方悼的左右三陰交各施了兩根銀針。

幾息過後,方悼的身子似乎是軟了一些,終於被扶著平躺在地,但臉色仍然是駭人得很。兩位太醫又在他身上連下數針,紮滿了支溝、中注、帶脈、血海、腎俞、太溪等穴位,看得周遭眾臣連連咧嘴咋舌。

在年輕太醫點燃艾柱時,老太醫為方悼細細診了脈,接著轉過身去,再次給錢太後磕了個頭,麵色嚴峻地道“啟稟太後,方大人此次應是因勞倦內傷,更兼情誌過極,以致肝失條達,血隨氣逆,上衝犯腦。臣才疏學淺,已儘人事,卻無幾分回天之機緣,請太後治臣失職之罪。”

“周太醫,你無罪,起來吧。”錢太後的聲音傳來,但這一次帶著明顯的喜悅之情,任憑誰都能聽出來此時她的心思。可眼下眾臣暫時都沒心思去同情方悼,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後黨的人是驚懼於這位先王遺孀的出手狠辣,而太子黨人則是人人自危,連頭都不敢抬,生怕下一個挨刀的就是自己。

錢太後很滿意這樣的場麵,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儘量少的死人,儘量大的立威。沒有人比方悼做這個犧牲品更加合適了,即便是殺鄧宣或者封虯也不一定達到這個效果。更何況趙謹若是想保住大唐江山,鄧宣自然是能留則留,至於那個抖了一輩子機靈的封虯,不過就是大一號的孫維罷了,隻需要恩威並施,再加上一定的利誘,獲得他的支持其實並不難。

其實她的心裡是有遺憾的,那就是封厲還在路上,沒有如預想那般與太子死亡的消息一同抵達天玄城。否則就在今日,用類似的辦法激怒他,再一並殺了,哪怕是用宗度、宗朝興父子兩個去換她也願意。不過遺憾就遺憾吧,按照今天這個效果,等到數日後封厲入朝,恐怕太子黨八成以上的人都已經改換門庭,到時候他再想抵抗也隻是徒勞而已。

錢氏臉上的冷笑再次浮了上來,這是因為她已經給那位封老尚書想好了新的落腳處了,他不是會造船嗎,這一次就把他派到相州去,給他建一座大大的水寨與工坊,叫他造完了海船造江舟,練完了海軍訓水手,終其一生在相州與楚國的雙重監視下勞作,永遠也回不來這座天玄金殿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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