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哦了一聲,走出去了,看著心情似乎也不太好。
很快張妙常就進來了,穿的還是她慣常穿的那件道袍,已經略顯得緊小了。張妙常是山東女子,跟他見到的汴梁這裡的女子有一些不同,五官沒有那麼緊湊,眉宇相對開闊,但整張麵孔很和諧,有一種彆樣的落落大方。
身材也相對高大,今年才十二,卻已經快趕上十六的金枝了,看著有一米五的樣子。
“妙常。你這衣服小了。”
李慢侯說道。
張妙常點頭“是了。”
李慢侯道“明日跟我一起綢緞莊和繡樓逛逛,順便幫你做件衣裳。還是去布坊買幾匹布,給家裡的女人都做幾身衣服。”
張妙常笑出花兒“好啊。大官人還有事嗎?”
李慢侯搖頭“沒事了。”
張妙常屈膝“那我走了。”
說完極慢的往外走去。
“等等。你的腿怎麼了?”
她走的極慢,李慢侯看她一瘸一拐,問起來。
張妙常道“不是腿,是腳痛。”
“受傷了?”
李慢侯問道。
問完他就大概猜到什麼情況了。
果然張妙常道“女人不都得這樣嗎。”
李慢侯想了想,終於問了一句“你想不想跟我去江南?”
這句話他問過不少人了,隻要他認為可以放心的,他都要問一句。包括金枝,金枝是必須帶的,但之前李慢侯並不這樣認為。金枝嫁給他,一開始李慢侯是不接受的。最初的逃跑計劃中,也不包括金枝。如果金枝不願意去江南,他會給金枝留下一大筆財產。可當他問過之後,金枝還以為李慢侯不想要她了,哭了半夜,就這樣,李慢侯知道金枝是必須帶的。
張三、李四是他想帶走的,因為這是兩個男人。一路逃亡,孤身非常危險。後來這兩人都娶了妻,這讓李慢侯感覺逃亡的難度更大了。
李妙常從來沒在計劃中,如果張三願意走,這座宅子李慢侯打算還給張妙常,但沒打算過要帶她走。不是狠心,主要是因為去年的時候,張妙常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女孩,逃亡路上帶一個孩子,讓李慢侯覺得會給所有人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今年張妙常長高了不少,通過接觸,也發現這個女孩非常聰明,很有分寸感,隻要不胡鬨,帶著她也是可以的,因此慢慢改了主意,正好這時候問了出來。
張妙常一臉欣喜“當然好啊。我老早就想去江南了!”
真的假的不重要。
李慢侯點點頭道“那就不要纏腳了。”
張妙常皺眉道“不纏腳,將來可怎麼嫁的出去?”
李慢侯啞然“你自己給自己纏的?”
張妙常點頭“纏的不好。腳很疼。”
李慢侯歎道“還是放了,等到了江南你想怎樣就怎樣。纏著腳,走路不方便。”
張妙常滿臉委屈,卻還是同意了“聽大官人的。”
李慢侯對這小女孩的思維有些無語,沒大人管了,自己給自己纏腳,還纏的那麼緊,大概今年長個兒了,所以才會疼。
說起纏腳,李慢侯見過的不多,金枝和張三、李四的妻子是沒有纏腳的,昨天見過的老丈人家的婦人也都是沒有纏腳的,蔡府的女人卻有不少纏腳的,北宋應該是剛開始出現纏腳習俗的時代,還隻在社會上層出現,底層是不多見的。
青樓是一個特例。這主要是一個上層文化催生出來的文化產業,因此這裡的習俗必然要跟隨那些達官貴人文人才子的審美,正是雅文化下的文人喜歡小腳,女人才會纏腳。
張妙常剛走,金枝就走了進來,好像她就在門外等著一樣,依然是一臉心事。
“怎麼了?”
李慢侯問道。
金枝道“我爹娘不願去江南。”
一股複雜的情緒升起,金枝娘家人不願意跟著去江南,瞬間李慢侯有些竊喜,因為這家人女眷老人占了大半,而且人數太多,不便於長途跋涉,可同情也同時升起,眼看著這麼一家人,還是小嬌妻的親人淪入金人的鐵蹄之下生死難料,他又於心不忍。人總是會出現截然相反兩種情緒,一種出於理性,一種出於感性,每當理性與感性起衝突的時候,李慢侯習慣的用一種叫做他稱之為“道義”的標準去處理事情,然後就不去管感性理性的衝突,將情感中立化去做決定。
在他的道義標準中,金枝一家是一定要走的。
於是他態度變得堅決“你再去勸勸。說我們在江南有萬畝良田,大宅百間。他們去了有榮華富貴等著!”
金枝又出去了,她家人就住在隔壁,李慢侯隱隱聽到爭吵的聲音,接著金枝就哭著回來了。
她父母,其實主要是金太公不想走,故土難離。金枝按照李慢侯的說法,告訴他們她家在江南有很多財富,可金太公反而讓女兒現在就給他一筆錢,讓他還了青苗錢,然後把家裡的地收回來。最心係的還是那幾十畝地,最放不下的是家裡的祖墳。
李慢侯安慰了一番,告訴金枝,讓她繼續勸說,如果將來實在不行,那就給她父母留一筆錢,叮囑他們小心一些,躲過戰火就好。
第二天一早,繼續忙碌,這次帶上了張妙常。
張妙常的腳還有些疼,但她說已經放了,等去了江南再纏。還在有馬車,不影響出門。
一路上張妙常十分好奇一路掀著簾子,馬車夫多次叮囑,馬車是公主府的,車夫也是公主府的,顯然是有任務在身,知道有人可能會刺殺李慢侯。
李慢侯就自然多了,一路上閉目養神,目不斜視,不是他看夠了東京夢華,而是他不忍看。有些人看到美好被打碎,會激動的顫抖,而有些人會心疼,他屬於後者。
馬車開到大相國寺東門的繡巷才停下,李慢侯跟張妙常下車進了一處繡樓,張妙常進去跟裡麵的繡姑看貨,李慢侯隻能在前廳等著,他可以看一些樣品,但是不多,而且陳舊。繡品是非常有時尚屬性的奢侈品,既有流行性,也有藝術性,做成什麼模樣,跟作者的個人表達很有關係,即便同樣的樣板,不同人模仿出來,效果都不一樣。
張妙常從小接觸這些東西,有一定的鑒賞能力,很快她就從繡房走了出來,告訴李慢侯這些繡娘做的都很好。
李慢侯也不需要什麼樣子,告訴繡樓的老板繡姑,他會包下他們五天的貨,讓繡娘們想繡什麼繡什麼,想怎麼繡就怎麼繡,價錢就按照市價,他也不求什麼優惠,但要求五天後必須拿到貨。
接下來接連掃了幾家大型繡樓和繡坊,對一些成品也高價收購。許多成品價格昂貴,繡的不是普通的圖案,而是複雜的畫作。繡著諸如《韓熙載夜宴圖》、《寫生珍禽圖》、《五牛圖》、《簪花仕女圖》、《虢國夫人遊春圖》、《六尊者》、《步替圖》、《八十七神仙卷》、《崔雀圖》、《聽琴圖》等曆代佳作,能繡這些繡品的,不可能是一般繡女,也不是一般繡樓。
北宋皇宮設有文繡院,聚集全國各地選出的傑出繡女三百多人,專為皇帝王妃、達官貴人繡製官服及裝飾品,繡品稱之為宮繡或官繡,這些繡女年老之後,有的就回了原籍,有的則早在開封嫁人落戶,往往會開辦繡樓,將宮廷刺繡工藝和技法傳入市井。這些大型刺繡,就是她們的專長,往往招募十數人甚至數十人,花費數月才能繡成,每一副刺繡價格高昂,動輒成百上千貫,尋常百姓家是買不起的,目標客戶是達官貴人。
李慢侯幾乎掃遍了一條街的大型繡樓,也隻買到了十副大型繡品,這樣的工藝,江南的作坊應該沒有能力做出來,是一筆好生意。
接下來去了綢緞莊,定了幾匹最高端的絲綢錦緞。
又去了布坊,卻買了幾匹麻布。拿回家中,讓女人們裁剪做衣,這些手藝,她們都懂。以後她們要扮作商人婦,穿綢緞不太合適,麻布才像普通人穿的。
回到家裡,金枝告訴李慢侯一個新聞,市井傳言鄆王府走水,鄆王和世子都被燒死了。
李慢侯頓感心頭再次蒙上了一層迷霧,感覺跟自己有關係,卻不知道能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