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銀鳶城的曲無漪。」
程含玉皺皺眉心,頗有數分姑娘家輕蹙蛾眉的嬌態。「曲無漪?這家夥和咱們扯得上關係嗎?」一聽不是梅舒心,他的敵意很明顯減弱不少。「還是他要來同咱們說,這棵不知哪裡吹來的大樹是他家府上種的,所以特彆登門道歉?若是這樣,狠敲他個四千萬兩來賠——」
「我去問問曲家人的來意。」故意忽略程含玉臉上的凶狠,程咬金說道。
她隨即與程銖先回房將濕衣換下,才再往大廳去。
廳裡,曲家人已經等待許久,但臉上不見慍色,見程咬金到來,起身抱拳一揖。「程主子。」
「客氣,怎麼稱呼?」程咬金禮尚往來,並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曲練。」
曲練是名年約二十七的壯碩男人,濃眉大眼,模樣稱不上俊俏,卻不難看,是個讓人覺得頗順眼的男人。
「不知這回貴府主子送拜帖來的意思是?」程咬金也不再拐彎,扯出客套的笑靨問道。
曲練望了她一眼,笑意盈盈。「提親。」
這回換程咬金驚訝不已,「提親?提誰的親?」
「我家主子曲無漪與程府主子的親。」
程咬金先暗暗打量自己的穿著,她向來以男裝示人,加上含玉、吞銀也以同樣身分在商行間走闖,這些年來隻在梅舒心麵前穿幫過,沒道理讓一個男人來向「程府主子」提親呀!
「恐伯是貴府主子錯認了吧?我是男人,怎麼能讓男人來提親,這樣豈不成了金雁及銀鳶兩城最大笑柄?況且我與貴府主子素不相識,他貿然提出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要求,是存心侮辱程某?」
曲練沉穩一笑,「我主子說,是男是女,彼此心知肚明就夠了,特彆吩咐我不許多言。」然後,他很愉快地看著程咬金臉色一怔。
曲無漪知道她是女孩?
「至於您嘴裡的『素不相識』,關於這點,我無從置喙,不過我主子的的確確與您有一麵之緣,貿然提親是因為一見鍾情。這麼說,是否讓程主子心裡有底?」曲練續道,口氣輕快。
「一麵之緣?一見鍾情?」她壓根連曲無漪是圓是扁是老是小都沒眯過半眼,竟能換得他上門提親,這簡直荒唐。「隻見了一麵的人憑什麼以一眼來決定這個人值不值得愛、值不值得嫁娶?那豈不是太輕賤自己,也太失禮於對方?」她忍不住借用梅舒心的話。
「我主子向來不會看走眼,他認為您值得就是值得,毋需浪費時間和精神思索太多。」曲練似乎早知道程咬金有此一問,輕輕鬆鬆堵回去。
「我值得他這麼做,他可不一定讓我也覺得他值得。」做什麼一副她非君不嫁的口氣和態度?說曲無漪是土皇帝,他還當真以為自己是萬人之上的天子之軀,要什麼得什麼,天下女人儘得拜倒在他腳下嗎?哼!
「放眼金雁城及銀鳶城,沒有人比我主子更值得。」
「那麼就當我不識抬舉,無福消受吧,曲公子,請回。」程咬金準備送客。
「程主子,話彆說得太絕才好,留些餘地,將來若情勢逆轉,您有求於人時才不至於太難堪。」曲練沒有因程咬金的「送客」而動怒,隻是笑笑地敘述他的看法。
「多謝曲公子的教導,我會擱在心上——」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去等發黴!程咬金暗暗補上。
「請程主子留步,我自己走就行了。」曲練阻止她那一臉想踹他出門的假笑,右腳才跨出了門檻,突地停頓了下,回首對程咬金再笑,這回的笑容裡帶著貓捉老鼠的興味,「對了,忘了向您提,我主子的聘金……」
「曲公子,我想是我沒說清楚而不是你耳朵有問題——我,不會嫁曲無漪,所以即便他的聘金是金山銀山,都與我無關,請。」這回很強調那個「請」字,隻差沒吼他滾出去。
曲練笑出聲,「金山銀山不可能,不過要解程府燃眉之急綽綽有餘。」他意有聽指。
燃眉之急?「你……你怎麼知道?!」該不會糖倉屋頂上的那棵樹真是曲無漪的傑作,想藉此向她行逼婚之實?!
「我主子雖然權大勢大,但要招來狂風大作並刮來一截斷木,這就太蒙程主子看得起,我保證,那棵砸壞貴府屋頂的樹和我們曲府毫無關係,一切都是湊巧。」曲練一眼就看穿程咬金的目光中寫著什麼,替自己府上找回清白。
「你怎麼知道我家屋頂被大樹給砸壞一事?」厚!還敢不承認那棵樹和曲無漪有關——
「方才在大廳上等待程主子的過程中,貴府的奴仆沿途都在談,想不知道也很難。」那些程府奴仆一個個臉色驚慌,又叫又跳,他光坐在廳裡喝茶就聽見十多個奴仆嚷嚷著糖倉屋頂破了!被風刮來的大樹給砸破了!裡頭的糖全溶成泥水了……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我非嫁曲無漪不可。」
「當然,程主子有其他的選擇,希望金雁、銀鳶兩座城裡還有人膽敢和我曲府為敵,有足夠的勇氣替程主子解圍。」言下之意,隻要他們曲府放話,程府便會陷入孤立無援的悲慘境界。
「我真的開始懷疑屋頂上那棵樹是你們曲府乾的好事……」程咬金犯起小人嘀咕。再瞥向曲練,她深吸了口氣,「曲公子,我想,貴府主子應該也相當不齒這種趁人之危的行徑,落井下石更非正正當當生意人該有的行為,倘若貴府主子知道你這種威脅人的嘴臉,不知心裡做何感想?」
曲練沉吟了會兒,「嗯……自當會斥責曲練一番。」
「對吧?」聽起來曲無漪還算個明是非之人。
「不過若我能成事,不僅功過相抵,我還能獲得驚人的賞賜。」他嘴裡的「成事」當然就是指逼婚成功一事。
「你……」程咬金氣結。
「所以請程主子好好考慮吧,曲練告退。」這回曲練走得很乾脆,不拖泥帶水,留下程咬金氣鼓了雙頰。
「主子……這如何是好?」程銖怯生生地走到程咬金身旁,扯扯她的衣袖。
糖倉之事還沒能解決,現下又來了個曲無漪逼婚,一樁樁煩心事接踵而至,程府是犯了衝嗎?
程金一籲,「叫吞銀和含玉到廳裡來,大夥一塊商量吧。」
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曲無恥!」
在聽完程咬金的敘述後,程含玉和程吞銀同時咬牙拍桌,一個氣得坐不住,起身踱步,另一個則是再捶了桌麵幾拳,將它當成曲無漪對待。
「曲無漪。」程咬金更正道,拿著手絹將桌上幾攤被弟弟們大掌拍灑出來的茶液擦拭乾淨。
「會做這麼無恥事的家夥隻配叫曲無恥!」兩兄弟一鼻孔出氣。
「好,曲無恥就曲無恥,關於他提的那件事,你們覺得如何?」
「當然是——彆想!」默契好到像是一人一鏡反照出來似的,皺眉、開口、咆喝,動作之間沒有絲毫的差錯。
「可是答應要給王府的享糖已經確定交不出來了,姑且不論程府的損失,光無法履行契約這一項,程府就得賠上天價,再加上南方運蔗來的所有費用都等著王府享糖的貨款來付,如果曲無恥當真無恥至極,再對兩城的商行施加壓力,我們很可能籌不到錢……」
「那不就這樣嗎?!要糖沒糖、要錢沒錢,頂多就是被送入大牢,如此而已。」程吞銀冷哼,十七年後不就又是一條好漢!
「這樣我有什麼臉去見爹娘……」程咬金苦著臉。
「等你斷了氣,那兩個老家夥都不知道投胎輪回到哪城哪鎮去當小娃娃了,還見什麼見?再說,真要論沒臉見人的也是那兩個老家夥好不好?!一個府邸這麼大的擔子就朝咱們三人身上丟,也不想想咱們三人的年紀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一歲,就得和外頭的老奸商周旋,他們才該覺得羞愧好不!」程吞銀再吠道。
「但,怎麼說我都是家裡的大姊,也答應爹娘要好好照顧你們,我不要看見程府落得這個下場。」
「咬金,大姊是你自己承認的,說不定我和吞銀比你還早出世,你不用什麼都朝身上攬。」程含玉冷靜了下來。
「因為我難辭其咎呀。」
「是我們,而不是『我』,彆忘了,程府主子是咱們三人,有事本來就得三人公平分擔。平時讓你占便宜可以,這種時候彆想我們會讓你。」有福同享時,讓咬金多分一份,他們心甘情願;有難同當時,他們可不會退讓。
「但這件事隻有我幫得上忙呀,難不成你們兩個人要嫁嗎?倘若今天是必須要娶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解程府之急,你們兩個人再爭好嗎?那時我就不會跟你們搶了,多吭一句話也不會。」
程咬金緩緩垂眸,藏住了苦笑。
曲無漪的提親,對程府而言,該是如獲甘霖,隻消她點個頭,他們三姊弟的所有煩惱都立刻煙消雲散,雖然她完全不記得何時何地曾見過曲無漪,也不知道為何曲無漪會對她念念不忘,甚至甘願冒險娶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為妻。曲無漪的心思,她不懂,也沒心情去深究。
接受曲無漪的提親並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卻是最快的途徑,可以讓程府所有人不受一點委屈就能解決事情,用不著讓含玉和吞銀去傷腦筋籌錢賠償或是折腰求人,也毋需擔心牢獄之災,如果撇開雜念,答應曲無漪的提親才是聰明人的作法——而她心中的雜念,名喚梅舒心。
有些相似於每每吃到最後一口糖酸時的酸澀湧上喉頭,當所有糖衣被吮儘後,糖裡的釀梅總是讓她又愛又討厭,她會為了那梅酸而擰眉,也會為了糖飴外衣在嘴裡化完而失落,現在,嘴裡沒有酸釀梅,心裡卻有了同樣的酸澀。
「要是這樣,你還不如嫁給你想嫁的人。」程含玉很不甘不願地咬牙說道,「反正梅莊的本領也不會遜色於曲無恥,再說,曲無恥是怎麼樣的人,咱們心裡沒個底,而梅舒心的惡劣是我們心知肚明的,至少他會不會待你好,我和吞銀也……知道。」最後兩字根本沒說出口,隻是意思意思蠕動嘴唇。
「含玉……」
「但這是最後一步棋!在我沒努力過之前,我絕對不允許你以這種方式嫁出去,無論是嫁給曲無恥也好,梅舒心也罷!」程含玉的但書說得用力,扁扁嘴,才慢慢放柔了聲,「所以,把眼淚擦掉吧……」
這時,其他人——包括程咬金,才發覺了她自己眼角懸著一顆小小的水漬,雖增添了美感,卻也更讓人心疼,若非程含玉的點醒,沒有人會瞧見那顆在強顏歡笑下俏悄凝結的淚珠。
程咬金抹了抹頰畔,看著兩個弟弟的堅決,點點頭,允了含玉的話。
「行走商場多年,咱們還有些人脈,平日咱們程府做人也算成功,現在遇上了難題,求得幾分援助理當不難,我和吞銀分頭去找人幫忙,你在府裡糖倉善後,情況如何晚上回來再說,這樣有疑問嗎?」
「我沒有。」程吞銀搖頭,程咬金也跟進。
「那好,分頭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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