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正月初五。
清軍自黃崖口進入明朝邊境,在薊州打敗明總兵白騰蛟等人,並連續攻破河間、景州。
趨近兗州,擒斬明魯王朱以派及樂陵、陽信、東原、安邱、滋陽諸王。
山東省,濟南。
濟南,這座曾經繁華的府城,如今已經是化為一片火海,飛簷鬥拱在火舌舔舐下發出爆裂的脆響。
這座曆史上本該消亡於戊寅之變的古城,因為時間線的改變而暫時逃過一劫。
但是它終究沒有能夠逃過既定的命運,終究是被戰火毀滅。
青石板的縫隙裡滲著血,凝結成了暗紅色的冰。
恢弘高大的德王宮在火焰的焚燒治下緩緩倒塌而下。
清軍鐵騎踏碎府衙的朱漆大門,馬刀映著火光在街巷間遊弋,像一群撕開防線的豺狼。
淩亂的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薄冰,城中的河水之上漂著的是層層迭迭的屍體,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詭異的胭脂色。
一名清兵站在岸邊,用手中的虎槍隨意的翻攪著,像是在打撈什麼值錢的東西。
河對岸,幾名騎兵獰笑著追逐著逃竄的百姓,馬刀揮砍,人頭飛起,無頭的屍身還跑了幾步才栽倒。
幾名清兵拖著一個年輕婦人往一處院宅內走去,她的身上衣衫破爛明顯是被人撕破,喉嚨裡擠出的哭嚎很快也被一記刀柄砸斷。
一名男子嚎叫著從街巷的一角撲出,就被一腳踢翻在地。
他掙紮的想要站起身來,但是一杆長矛已經落下,將其死死的釘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痛苦的哀嚎聲隨之傳來。
街巷的深處處傳來女人嘶啞的哀嚎,而後很快便被那一陣陣此起彼伏的狂笑淹沒。
不遠處一處門戶大開的民宅之中,傳來了嬰兒斷續的啼哭聲,但是很快也被呼嘯的北風吞沒。
濟南北城城樓之上,黃台吉靠坐在椅子上,俯瞰著混亂不堪的濟南城。
他的身體已經不容許他站立,這一次的南下,他很多的時候甚至都是乘著馬車而行。
城中的殺戮和暴亂並沒有讓黃台吉的心緒有多少的起伏,這樣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不過空氣之中彌漫的血腥味還是讓黃台吉感覺有些不適。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聞到如此濃烈的血腥味了。
如果是前幾年還好,但是這兩年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在鬆錦之戰後,身體的情況也使得他更加的糟糕,他時常感覺頭暈惡心,甚至時不時便會心悸,很多時候連好好的睡一覺都是奢侈。
這一次南下攻伐明國,黃台吉本意是想要讓阿巴泰領兵。
但是時局容不得如此,鬆錦一戰,他們損失慘重,必須要從這一次的入邊之中找補回來。
黃台吉低下了頭,用手輕按著有些脹痛的太陽穴。
“十一月初,李自成於西安,迎娶和碩特汗國公主,兩者大婚,和碩特汗國以牛羊萬頭,驍騎三千為陪嫁。”
站在一旁的阿巴泰微微躬身,將李自成所部的情況一一托出。
“如今李自成收攏明廷甘肅、固原、寧夏、延綏、山西、大同六鎮,又在各地募兵訓練,如今麾下共有兵馬二十八萬有奇。”
“其中有羌人騎兵兩萬人,蒙古騎兵一萬五千人,回騎萬人,本部漢騎兩萬,共有精騎六萬五千騎。”
黃台吉微微皺眉,心緒雜亂。
“六萬五千騎……二十八萬人……”
黃台吉喃喃自語,心緒越發的沉悶。
先汗於天命三年,以七大恨起兵伐明,轉戰多年,東征西討。
到他接領汗位,接連攻伐,頻繁寇邊,已有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的時間,大清在他手上不斷的壯大。
這二十四年來,他們贏取了無數的勝利。
這二十四年來,他們一次比一次更為強盛。
但是他們的國家實在是太小了,終究是太小了。
明廷這個巍峨的巨人,哪怕再如何的虛弱,對於他們來說仍然還是需要仰望的巨人。
鬆錦之戰,他調集全國之兵,堪堪湊得十一萬戰兵,就算是加上輔兵也才僅僅二十萬之眾。
然而李自成在漢地,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便已經收獲了二十八萬的兵馬,就算是拋去其中濫竽充數的輔兵,起碼也有一半的精卒。
兩年的時間,李自成便已經擁有如此強大的軍力,隱隱有失控的風險。
“李自成那邊確實是按照我們此前說好的計劃,派兵進攻河南,不過他們隻是在潼關虛張聲勢,佯攻了幾波,就沒有了消息。”
阿巴泰的神色也並不好,當初李自成占據了關中之後,東進伐明,進攻山西、大同。
之所以能夠一路勢如破竹,甚至迫降大同鎮總兵薑瓖,很大程度是仰仗了他們的軍力。
那該死的薑瓖,竟然不投降他們大清,反而投降李自成。
他李自成,在之後還不是受了他們大清的敕封,領了大清順王的金印!
“真正的戰場在明國的川西,李自成派遣麾下大將劉宗敏領兵五萬南下,策應和碩特汗國與川西羌族土司進攻川西。”
“川西明軍大潰,我們之前收到的最新消息,是順軍已經攻破迭溪所,進入成都府境內。”
“算算時日,現在順軍應當已經兵臨成都城下。”
黃台吉搖了搖頭,對於這樣的情況他早有預料,冷笑道。
“要是李自成老實的話,他就不是李自成了。”
黃台吉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李自成,但是對於李自成他卻是可以稱得上了解。
在明廷之中,清國埋伏了不少的暗探,明國的朝堂,還有地方,對於他們大清來說就像是漏洞的漁網一樣。
李自成、張獻忠這些明廷反叛軍的首領事跡黃台吉自然是清楚。
李自成這樣的人,怎麼會願意甘居人下,他的心中懷有他意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李自成隻要現在還表麵恭順,就不要和他撕破臉皮,他做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
李自成還有作用,他們現在還需要李自成作為牽製的力量。
“明廷現在已經不足為俱……”
黃台吉的目光森然,他的目光向上,越過了已經化作一片煉獄的濟南城,目光向著濟南城的更南方望去。
日薄西山,夜幕即將籠罩而下。
“我大清若想要入主中原,最大的敵人,你應該清楚是誰……”
“陛下是說……”
阿巴泰神色凝重,他的腦海裡麵轉瞬之間便想起了一道猶如山嶽般的身影。
戊寅之役的驚鴻一睹,至今讓他都難以忘懷。
隻是一個衝鋒,他麾下的護軍甲騎便被那猶如烈火一般的騎軍擊潰。
而領頭的那員明軍將校,正是陳望!
真定、濟南數戰之後,三軍望漢中軍軍旗儘走,諸將見陳望如見殺神。
青山關一戰,漢中軍銳不可當,連破城關,甚至連作為正黃旗固山額真的譚泰都被陳望射殺,正黃旗入邊護軍甲騎折損近半,軍心渙散。
將近七十多步的距離,在大風之中,陳望竟能在亂軍之中一箭射中譚泰的麵門。
這樣的武勇,難怪被譽為“勇冠三軍”!
陳望一路以來,步步高升,累斬將、奪旗、先登、破陣數十,殺人如麻,摧陣無數。
“陳望……”
黃台吉微微頷首,臉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