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曾見過陳望,但是陳望的名字卻是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陳望如今占據中原,掌控江淮,河南、山東、湖廣、南直隸四省之兵為其所挾,麾下帶甲之士趨三十萬。
精兵強將恍若過江之鯉,軍勢強盛猶如東升旭日。
華夏傳承數千年,這數千年的時間之中。
政治時有腐敗,財富時有困竭,武力時有崩潰,家國時有災難。
華夏亦有衰微之時,近有蒙元,前有遼金,遠有五胡。
然而無論如何,在當華夏這片土地即將陷入永恒的黑暗之際,總有名為希望的光芒會在這片大地之上出現。
天命。
這一虛無縹緲的東西。
彷佛真的一直在眷顧著華夏這片土地。
在黑暗籠罩之際,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總會出現一群視死如歸的人。
他們聚集在一起,倚靠在一起,肩並肩著,同舟共濟,麵北而立,無懼生死。
總有人會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百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前如此,數千年前亦如此。
黃台吉握緊了雙拳,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讀了太多的書。
如果他不了解這個國家,如果他不了解這片土地,他的決心絕不會動搖半分。
但是他了解,他知曉,他清楚。
所以,他的心,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動搖。
黃台吉閉上了雙目,再度回想起了在不久之前的長城邊關所看到的場景。
守衛薊州長城那些軍卒,一處墩堡不過十數人,一處衛所不過近百人,一座城池不過近千人。
但是麵對著他們如潮水一般湧來的大軍。
他們仍然點燃烽火,敲響戰鼓,吹起號角,拿起手中的兵刃。
一路南下,所過之處,這樣的場景不計其數。
那一聲聲的戰鼓,那一聲聲的號角聲,全都縈繞在黃台吉的耳畔,震動黃台吉的頭腦越發的腫脹。
黃台吉原本的堅定的內心在動搖。
他們,真的會有成功入主中原的那一天嗎?
他們,就算真的成功入主了中原,占據了華夏,又真的能夠一直成為華夏的主人嗎?
曾經強生無比的蒙古帝國,幅員數萬裡之遙,控弦之士數以百萬計,億萬之封,鞭笞天下。
但是在華夏大地,卻是僅僅隻維持了九十八年的統治。
他們的統治又能夠維持多少年?
想到這裡,黃台吉的心中湧出了一陣無力。
多年的戎馬,多年的征戰,原本早已經是讓他的內心堅定不已,但是眼下的局麵,卻是讓他開始了懷疑。
如同彗星一般崛起的陳望。
和曆史上那些憑空出世的英雄一般。
彷佛就是為了埋葬舊的時代,開創一個新世而生。
“陳望……”
黃台吉握緊了坐椅的扶手。
他的指節微微發白,檀木之上蝕骨的涼意透過他的雙手沁上來,但是對於這一切他卻置若罔聞。
他奮鬥了這麼多年,他拚搏了這麼多年。
他的心血,他的誌向。
難道就要止步於此?
不!
他不甘心!
他如何能夠甘心!
黃台吉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火光赤紅,鮮血盈城。
黃台吉的眼神慢慢堅定了起來。
他不相信。
天命!
他不信天命!
若是真有天命。
那麼他親手將這天命取下,將這天命泯滅!
他不會低頭,他不會屈服!
大清,他所建立的大清,才會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
黃台吉緩緩的站起了身來,俯瞰著在鐵騎之下哀嚎著的濟南城。
“回信給李岩。”
黃台吉緩緩開口,他的反常,引起了一眾侍立在兩側的一眾清軍將校的矚目。
“告訴他,他所有的要求,我都應下了。”
阿巴泰抬起了頭,瞳孔緩緩的放大,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一眾清軍將校皆是握緊了腰間的刀劍,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黃台吉的身上。
血色,重新在黃台吉原本蒼白的臉龐之上逐漸的浮現而出。
野心,重新在黃台吉原本動搖的眼眸之中逐漸的充盈而起。
黃台吉的心跳逐漸變得有力,他的手臂逐漸的變得有力。
一眾清軍將校皆是緊咬著牙關,目露激動之色。
他們那位曾經因為寵妃病死而意誌消沉的大汗。
他們那位曾經因為身體而逐漸不理朝政的皇帝。
他們那位曾經雄心萬丈的領袖,曾經帶領著他們南征北戰,所向披靡的領袖,又重新回到了這個世間!
沒有什麼,比這更加鼓舞人心!
“這一次……”
黃台吉握緊了身前的扶手,他的語氣堅定無比。
“我們不走了……”
黃台吉一字一頓,他的話語彷佛重錘一般砸在了眾人的胸腔之中。
“我們就留在這裡,再也不走了……”
“永遠……”
“永遠。”
“永遠!”
“永遠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