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鐵蹄聲自遠而近,如地底湧出的悶雷。
身穿著赤甲,肩扛著馬刀的靖南軍騎兵,擎著熊熊燃燒的火把,在黑暗中拉出無數道流動的火線。
熊熊的火光映照之下,赤色的鐵甲泛著冷冽的光澤,仿佛剛從熔爐中淬煉而出。
戰旗獵獵,在火光照耀下猶如跳動的血焰。
嘹喨的鼓角聲撕破夜空,與馬蹄聲交織成令人窒息的殺伐之音。
火把組成的洪流宛若猙獰的火龍一般,自四麵八方殺入萬民軍的營地之中,頃刻之間便已經帶起無數哀嚎慘叫。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前不久還處於興奮狀態之下的萬民軍軍兵,轉瞬之間便已經是陷入了崩潰之中。
黑暗帶來了秩序的混亂,未知帶來了最大的恐懼。
處於最外圍萬民軍的軍兵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四散奔逃。
但是萬民軍到底是經曆了無數次鮮血與刀兵的洗禮。
隆隆的戰鼓聲在萬民軍的營地之中響起。
萬民軍各處的營地轉瞬之間已是沸反盈天。
大隊大隊的軍兵湧出營帳,向著營牆的位置靠攏。
在混亂之時,他們想到的第一條應對方略便是先行穩固營壘。
而後營壘之中大隊的騎兵奔馳而出,向著混亂之處馳援而去。
這樣的應對,並沒有錯。
可以說,是最好的安排。
戰場,永遠是鍛煉軍人最好的學校,遠比任何高等級的軍校更為高效。
但是。
戰爭的形式早已經改變。
“嘭!嘭!嘭嘭嘭!!”
在雷霆般的震響聲中,熾紅色的火光自四麵八方陡然升起。
沉重的炮彈輕而易舉的擊垮了土木構築的營牆,也摧垮了這些營壘之中萬民軍軍兵的士氣。
在靖南軍的騎兵從黑暗之中席卷而來之時,這些簡單構築起來的營壘,也遭遇了致命性的打擊。
兵敗……
如山倒……
當大軍士氣跌落穀底之時,一切的掙紮都是徒勞。
殘存的萬民軍將校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們依照著以往的經驗,召集了麾下的親兵精銳。
在這種時刻,最優的選擇,便是集結有生的力量,突出重圍,以圖後續。
這也沒有錯,這樣是正確的選擇。
隻是等待著他們的,是早已經嚴陣以待,緩緩覆壓而來的靖南軍步卒。
在沉悶而又富有節奏的鼓點聲,無數靖南軍的步卒踏著整齊的節奏向前推進。
每一排火把都隨著步伐有規律地起伏。
熊熊的火光,照得軍陣中一眾靖南軍士卒的麵容忽明忽暗。
銃槍如林,在耀目的火光映照之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橘紅色的火焰不斷的噴吐著,在夜幕之下連成一線。
排銃的爆響聲宛如催命的信號,響徹了整個曠野。
舉目望去,皆是席卷而來的浪潮。
四麵八方,皆是不斷躍動的火光。
恐懼。
摧垮了萬民軍最後拚搏的意誌。
軍官的喝罵聲淹沒在潰兵的哭喊中,將校的令旗頹然墜落在地。
各處營地如同被蟻穴蛀空的堤壩,在絕望的浪潮前土崩瓦解。
軍官沒有辦法在約束軍卒,將校沒有辦法在掌控軍隊。
“完了……”
李岩心中絕望,他幾乎沒有辦法握住手中的馬韁,身形晃動之間,竟差一點便從馬背之上跌落而下。
“靖南軍的主力不是全都雲集在了揚州嗎?”
“揚州的軍隊沒有動,東郊的軍隊沒有動,他陳望哪裡來的的部隊!”
李岩狀若癲狂,歇斯底裡的嘶吼著,眼眸之中滿是瘋狂。
他一直以來都是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密報和軍報的消息都佐證了,揚州城、以及揚州東郊的靖南軍都沒有任何調動的跡象。
揚州的西郊,陳望所能調動的兵馬僅僅隻有六萬人。
在連番的血戰之下,陳望麾下堪戰的兵馬應當隻剩下四萬餘人。
這樣的兵力,單是防守如此冗長的戰線,都已經是捉襟見肘。
怎麼還可能有餘力被投入進攻之中。
李岩心中怒火翻湧,恐懼充盈在他的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元帥!”
李岩偏頭循聲望去,隻見袁時中自北麵縱馬狂奔而來,那聲音正是袁時中的聲音。
此時的袁時中不複往日的威儀,而是披頭散發,鐵甲歪斜。
袁時中並沒有行到近前,就在還有十餘米距離的時候,他座下的戰馬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而後前蹄一軟陡然翻倒在地。
袁時中整個人被甩飛出去,重重摔在凍土之上。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因腿傷又跌倒在地。
這個時候,李岩才注意倒,袁時中座下的那匹戰馬,早已經是遍體鱗傷。
一路的凍土之上被灑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
“西麵、北麵、東麵,都出現了大量靖南軍的步卒,靖南軍大隊的騎兵已經殺入了西線我軍的腹地……”
袁時中艱難的支撐起身軀,他的聲音沙啞,滿是痛苦。
“各營軍陣皆亂,潰亡之勢難止,靖南軍的兵馬,已逾十萬……”
“不可能!”
李岩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馬鞭,狂吼著打斷了袁時中的話語。。
“不可能!”
“你在說什麼瘋話!”
“他陳望,哪裡來的這麼多兵馬!”
“他陳望,怎麼會有二十萬可以調動的兵馬!”
李岩的雙目赤紅,滿是瘋狂。
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
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靖南軍為什麼能夠這麼多的兵馬。
陳望明明已經將所有能夠調動的兵馬都調到了揚州。
陳望哪裡調來的兵馬?
難不成是從海州、徐州、從河南、從漢中?
絕不可能。
絕不可能!
他在這些地方都放有暗子。
這樣大規模的兵馬調動,他絕對能夠知道。
而且陳望也絕不可能將這些地方的兵馬調動而來。
因為一旦調動,便會有被趁虛而入的風險。
無論是李自成,還是黃台吉,都決計不會放過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否認又能如何?
眼下,靖南軍就是有那麼多的兵馬。
天邊的赤潮已經連成了一線。
哀嚎聲遍野,銃炮聲震天。
嘹亮的軍歌聲已經落下,但仍舊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主將親我兮猶如父母。
乾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國家兮下救黔首。
殺儘虜寇兮手足同仇!
幾名驍騎營的甲士扶起了摔在地上的袁時中。
“元帥,走吧,我們還有機會……”
袁時中重新被扶了起來,他看著滿是絕望的李岩,歎息道。
“機會……”
李岩的咧了咧嘴,他的神色不斷的變幻,不斷的改變,最終露出了一張似笑似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