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安石問。
“呂晦叔。誰您都可以不來往,晦叔您卻不能不交!”
“您說呂公著?”
“是嗬,我朝數一數二的賢者!怎麼,你們認識?”
“知道,我們是同年。”
“原來這樣!那更好說了。你們沒有交往?”
“沒什麼來往。”
“難怪,難得聚到一處。隻是,太可惜。今兒我就領您去拜訪他。”
呂公著,字晦叔,不是彆人,正是前丞相呂夷簡的三公子。呂夷簡一共有四個兒子,依次為公綽、公弼、公著、公孺,公著是老三。安石對呂氏兄弟談不上了解,也沒什麼反感。沒有交往,隻是因為他們門第高貴,自己一向不願攀高而已。既然司馬光這麼推崇,安石也就不再堅持,隨他一起去拜望呂公著了。
呂氏兄弟因為有當宰相的父親蔭庇,一開始就得天獨厚,紛紛被賜了官。歐陽修當諫官的時候,還專門上章彈劾過這件事,請皇上不要特彆推恩夷簡的這些“貪贓愚呆”子弟。可皇上實在太愛夷簡,哪裡能阻止得了!夷簡死後,因為呂公弼看上去特像呂夷簡,仁宗愣是特批了一個名額,叫呂公弼當了同群牧使。隻這一件,就可以想像皇上是如何恩隆了。
這呂公著,又是夷簡打小就最看重的一個。
身為丞相,夷簡最知道氣度的重要,從一開始就著重訓練自己的兒子們。他吩咐夫人:“去,叫霽月將我那一套鈞窯茶具拿來,我有用。”
霽月用茶盤托著一個提梁壺與四個茶杯,嫋嫋婷婷地來了。夷簡吩咐道:“四個少爺都在前廳。你沏上茶,進門廳時故意失手,將壺與杯全都摔碎,越碎越好!”
霽月一聽,臉都嚇白了,連說:“不敢,不敢,奴婢不敢!”
連夫人臉也白了。這套茶具是鈞窯中的珍品,一色的窯變色,天藍中現出紅紫,正是所謂“夕陽紫翠忽成嵐”,平常夷簡愛得什麼似的,隻有極尊貴的客人來了才偶爾一用。今兒竟要霽月將它們隨手摔了,該不是有病吧?正要說話呢,隻聽夷簡又說:“我叫你去哪,你怕什麼?不要舍不得。你隻要給我看好,碎了這幾件寶貝,他們哥兒幾個有什麼表現,你就立了一大功!”
宰相從來神出鬼沒,夫人知道他另有用意,雖不明白,也不說什麼了,隻是可惜那幾件珍寶。
霽月一失手摔了鈞窯茶具,公綽、公弼、公孺全都炸窩了:有嚷的,有罵的,有跺腳長歎的,前後都跌跌撞撞跑來報喪;隻有公著一個紋絲不動,依舊看他的書。
霽月回來正要報告,夷簡已經明白了大概,隻吩咐道:“你去將老三叫來,我有話說。”
弟兄四個都到齊了,夷簡才開口說道:“要辦大事,就得有大氣度。要像古人說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才成。這,你們都不如晦叔。”
公著雖然高興,外表卻無動於衷。另外三個兄弟,並不太服。
呂夷簡歎了口氣:“為父在中樞幾十年,聖恩不衰,為什麼?就因為這個。那年聖上病了,傳旨叫兩府大臣進宮,其他人都十萬火急地進了宮,唯獨我慢條斯理。皇上久等我不來,急得什麼似的,一見麵就發火:‘朕病了要見您,怎麼這麼慢!’我說:‘聖上不舒服,有一段時間不臨朝了,外麵有不少擔心、議論。微臣待罪宰相,要是也大白天從大街上跑馬進宮,外麵就更不放心了!’聖上當時就誇我真是‘股肱大臣’,其他人也都麵有愧色。一件事,叫我受用一輩子哪!你們都要學晦叔,威而重,修而敬,敏於事而慎於言,將來才能承擔大事。”
夷簡因為止不住高興,又悄悄地和夫人說:“你甭舍不得,幾件瓷器換來一個太平宰相,值!”
夫人這才興高采烈地笑了。
幾個兄弟雖不以為然,晦叔卻始終銘記在心,處處刻意照辦。夷簡官高,晦叔一受恩補就得了個奉禮郎。考進士報名時,他自己拿著應舉家狀,衣冠比一般人還要簡單樸素,當時就叫好些人稱道不已,中過進士後也沉默韜晦,不去爭官。後來,還是他大哥、做了翰林侍讀學士的呂公綽,看不過去,說他不事乾謁,恬退無欲,舉薦他做了祠部員外郎、崇文院檢討。眼下,他也就在這個任上。
晦叔的家在榆林巷,與司馬光隔得不遠,奴仆成千,豪宅乾雲,雖叫安石不大舒服,但晦叔隻比司馬光大一歲,與安石也算同齡人了,一向又以淡泊名世,也知道安石不是等閒之輩,不敢拿大,又有司馬光這個中介,所以,三人談得倒也投機。以後,走動也不算少。也還是有那麼一點惺惺相惜的意思吧!至於更深的關係,怕就談不上了。
馬政在大宋朝是一件大事。有馬才有騎兵。兵強與否,有沒有好馬是一大關鍵。群牧司的主管常常都由樞密使及樞密副使兼任,足見朝廷是如何重視。可說到馬政,任誰也不敢恭維。大宋的馬,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與西夏、契丹互市購買,一是由各地官家牧場放牧。因為戰和不定,買馬自然困難。而各地的牧場,養不出好馬不說,那養馬的代價也太大了,大到比花錢購買竟貴出許多倍,而且,有的牧場乾脆就荒廢了。
安石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不禁長歎一聲:“唉,馬不成馬,怎麼能打勝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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