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諾斯特拉莫
又是一個雨夜。科茲想。諾斯特拉莫也在下雨。
他低下頭。
積水的路麵中,在昏黃的路燈光線下,他帶有尖刺的裝甲靴踩在水坑正中,一圈圈波紋從靴底漾開,擴散到水坑的邊緣。
更多透明的雨滴落下,砸在水坑中,讓大小不同的圈狀波紋相互交錯。
夜風襲來,半張廢紙飄向科茲被黑披風遮蓋的手甲。他接住廢紙,嗅了嗅紙張表麵的氣味。煙塵、墨水、油脂、苯係物的獨特氣味。
與科摩羅最後落下的腥香血雨不一樣,很不一樣。
嘶嘶聲在雨中響起,一聲輕輕的啪嗒踩進水坑。機器佩圖拉博同樣用一條黑袍罩著身體,靠近了他。
雨水順著防水布落下,打在他金屬的腳掌傳動鏈條表麵。啪。
電流輕嘶,機械低聲運作著,佩圖拉博的脖頸轉動。在他開口前,科茲如未卜先知,示意他向後站一步。
五秒過後,引擎的嗡鳴由遠及近。熾白車燈晃出交叉的十字白光。一輛漆黑的載具在空曠的街道末端疾速馳來,激起一片積水;飛濺的最遠的水滴,在佩圖拉博身前一寸處落回地麵。
在一陣尖銳的鳴叫後,載具急停在幾人身旁。
一個頭戴黑色禮帽的侍者從載具後排下來,縮著脖子,雨水連串地從他帽簷上墜落,澆在他肩膀上。
“各位高大的人們,我家……”
科茲點了一下頭。他側後方身高兩米有餘的赤手遺骸立刻自發地擋在血侯身前,兩隻赤紅的金屬義手在頸側一扯,拉下遮蔽麵部的黑兜帽,露出那張被金屬筒狀鐵麵牢牢覆蓋的臉孔。
“我家大人想知道,你們是……”侍者麵對這張明顯是刑罰用具的鐵麵,話語略微變調。
又一陣夜風卷過,赤手遺骸遮身的袍子被掀開一角,露出她腰間懸掛的蒼白臉皮。
經過防腐保存的臉皮由若乾個鐵絲夾固定、拉平,供人驚鴻一瞥,那臉皮的所有者,曾經擁有的豔麗容貌的一縷殘留。
侍者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他本著優秀的職業素養,狼狽地按照其主人的命令,問完最後半句:“……你們的身體改造技術,屬於迪克森家族嗎?”
科茲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平靜地呼吸著。常人兩倍餘高的巨大身軀,在黑袍的包裹下顯得修長而瘦削。
在這大雨滂沱的靜默中,一道閃電刹那照亮整片街區。隨後,悶雷轟然滾過長街。
雷聲漸息。噠噠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幾人朝著下一盞路燈的方向,迎著卷起黑色長袍的夜風,一步一步地走去。
砰。
侍者向後跌在漆黑載具的表麵,隨後噗通滑落,嘩啦摔在暴雨帶來的水坑中,癱坐不起。
雨繼續下。
——
“我什麼都沒做,你看著呢,”康拉德·科茲說,“隻是我的小遺骸順手殺了那個侍者的主人而已。去躲雨嗎?”
“順手扔出一把鐵剪刀的那種順手?”佩圖拉博說,抬頭打量眼前鐵欄生鏽、連門口掛牌都掉了的古老建築物。
科茲勾起一邊的嘴,露出暢快的笑意。
他輕車熟路,輕輕一腳,將整麵鏽蝕不堪的鐵門踹倒在地。
隨後,他帶著他的兄弟、他的遺骸仆從莉莉亞安德,和正在抖他的防水布鬥篷的莫爾斯,踩著鐵門,穿過泥濘庭院中央的混凝岩道路,走進了廢棄的建築物內部,在大廳側邊的幾張長椅上坐下。
具體而言,科茲和佩圖拉博各占用了整張的長椅。在這一過程中,遺骸仆從飛快地掏出手帕,主動為科茲擦拭乾淨長椅的表麵。
佩圖拉博則不小心用他的鐵骨架重量,壓斷了第一把完全被時間啃爛的長椅。他換了第二張,小心翼翼地坐下。
遺骸仆從彆扭地坐在長椅的半邊,無處安放她脊背上的大量改造義體。
莫爾斯還在堅持用物理的方式,抖掉他的防水鬥篷上沾染的酸性雨水。
“好吧,康拉德。什麼是迪克森家族?”
佩圖拉博繼續說,將披身的防水布取下,左顧右盼,沒找到一處不積攢灰塵的地方用來放鬥篷,隻好再把布料套回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
科茲輕聲說,即使沒有放大音量,這句話依然在空曠的大廳內蕩起回聲;外界的暴雨讓室內顯得比它原本的空間更逼仄。
“我也不好奇。諾斯特拉莫的家族都大同小異,能夠區分他們的隻有兩樣事物。”
“實力?”佩圖拉博猜測著,他的電子眼和胸口的充能裝置,在黑暗中幽幽發綠。
“那是第一樣。”
“家族內部的老齡化程度?”莫爾斯說。
“那是……那不是第二樣。我想說的是姓氏。”
莫爾斯發出一聲低笑。科茲接上第二聲。佩圖拉博無奈之下,也運用他的機械合成嗓音,補上第三聲。
科茲向後方抬起左手,摸了兩下,找到一個按鈕。
大廳天花板上的許多個燈泡掙紮著閃了兩秒。
最後,一盞恰恰位於幾人頭頂的燈頑強地堅持亮起,在黑暗中,自頂部向下方地麵,照出一個側看為圓錐形的明亮淺黃區域。
“伱們……”科茲盯著他戴有深藍薄甲的手指,以及裝甲腕部的彎鉤倒刺,就像他正在對著自己的手說話。“對諾斯特拉莫,怎麼看?”
“治安完勝了科摩羅。”莫爾斯說,“在幽都發展成為宇宙知名文明城區的漫漫長路上,諾斯特拉莫是它需要戰勝的第一個重量級對手。”
“哦,不。”科茲嘟囔著,“我的提問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