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頰花……”朱標喃喃,“此物產地希少,常為異邦所貢。”
顧遠補充道:“查到買香之人,乃一名叫‘祝知方’的文士,自稱為學人,實則此前是京中一間書社之首輔。與青策堂開設時間恰巧重合。”
朱標臉色凝沉:“是為挑撥?”
顧遠點頭:“怕是有人故意讓青策堂與太子關係顯形,然後挑起文士反感。”
朱標冷笑:“果真是妙棋。”
陳希文怒道:“太子殿下該當公開為青策堂正名!”
“不。”朱標卻一掌壓下,“不可動聲。”
“殿下?”
“我若為堂正名,便坐實其為太子私設,落人圈套;我若明令剿除,便失天下之心。如今唯有……王叔出麵。”
夜深之後,青策堂偏舍燈火未滅。
朱瀚聽完顧遠彙報,麵色並無怒意,反而緩緩坐下,輕聲道:“很好,終於有人開始動手了。”
“王爺?”
朱瀚嘴角一挑:“若無人驚擾,我怕這局布得太慢。現在嘛……”
他望向燭火跳動的影子,眼中忽有興味:“這盤棋,才算真的開始了。”
春雷未起,京中卻早已有暗流翻湧。
青策堂門前忽然貼出一張新的榜文。
墨痕未乾,行書流暢,字字斬釘:“策非廟堂所私,亦非百姓所不能;道在人心之間,非拘一統可束。”
旁署朱瀚名,堂下百姓圍觀不散,三日三夜,仍有諸生焚香拜讀。
與此同時,太學內講座連廢三堂。
學子分裂成兩派:一派主張舊典至上,譏諷青策堂“邪學亂言”;一派則高舉“策民所需”,私下跟隨杜和、陳希文聽講。
京中學風,自此一裂。
而朝中亦漸生動蕩之聲。
皇城西北的內宅府邸,朱瀚斜倚榻上,手捧一卷《周禮》,卻不時翻到空白之頁。
他身側坐著顧遠,麵色肅然。
“王爺,那祝知方已經尋得,現拘於靖司密房。”
朱瀚頭也不抬,淡淡問:“可審出是誰唆使?”
顧遠搖頭:“他隻稱有人以一卷策稿相贈,許其三百金,叫他引青策堂之責於太子。”
“策稿呢?”
“在此。”
顧遠將一頁殘策攤開,其上筆力老練,立論精巧,確非祝知方之手。
朱瀚凝視片刻,忽而輕聲笑道:“這筆法,我認得。”
顧遠睜眼:“王爺認得?”
“此人字鋒極利,收筆處往往短促直斷,是‘盧門學派’之舊習。”
“盧門學派?可不是……”
朱瀚將策稿抬起晃了晃,光影下隱隱顯出一道細不可察的“卯”字。
“盧震陽。”
顧遠驚得直起身:“太學舊祭酒盧震陽?他不是已致仕多年,歸居金陵?”
“他確實歸居了,但他的弟子,卻都在京中。”
朱瀚冷笑一聲,“這等老狐狸藏得深,也難怪,這些年他一不應詔,二不赴舉,朝廷拿他無可奈何。”
“王爺,那接下來……”
“查他門生的動向,尤其是那位新得的‘八弟子’許山遙。”
“許山遙?”
“此人文名雖淺,但行事沉穩,若我沒料錯,最近便會在京中有所動作。”
正說著,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沈鎮低聲通稟:“王爺,東宮傳來密報,太子殿下將親自巡視太學講堂,宣讀太祖朱元璋‘講學訓條’。”
朱瀚眉頭輕挑,語氣不動:“他竟選了這個時機?”
顧遠低聲道:“太子此舉,是要穩住學派之爭?”
“不,”朱瀚搖頭,“是要親自走進那場爭鬥之中。”
太學講堂,玉階之上,朱標一襲玄色襴袍,束發銀簪,神情肅穆。
他緩步登堂,百餘學子皆起身行禮,或尊或疑,皆在目中。
“諸位。”朱標平聲開口。
“太祖朱元璋起於微末,博采百家以成一統,未嘗以一家之學為正。今日學風紛亂,孤願親來,與諸位同講、共讀。”
他頓了一下,抬手取出一卷禦製訓條,展開朗聲宣讀:
“‘學者,不可自拘門戶;所論之策,當為國而非為名。敢違此訓者,逐於太學之外。’”
下方學子頓時嘩然。
“此訓非今日所立,乃太祖手書?”有人質疑。
朱標微微一笑:“太祖手跡已存內閣,孤若妄稱,願受廷杖。”
這一句落下,眾人再難發作。
而在講堂側簷一角,朱瀚早已踱步而至,負手看著這一幕,目光含笑。
“倒是越來越像個太子了。”他輕聲道。
沈鎮側身道:“王爺不出麵相助?”
朱瀚搖頭:“這是他的場。我的局,另在彆處。”
他轉身離去,身影沒入街巷,轉瞬不見。
當日傍晚,青策堂內忽有一人自請講學。
名喚許山遙,出身低微,卻一口京音,道語通達,一堂之間便收百人傾聽。
杜和立於堂下,微皺眉頭,陳希文則目光如電,凝視那青年。
“你覺得他如何?”杜和低聲問。
“言論可用,人卻不可信。”
“為何?”
“他講的策雖平實,卻句句引向‘不必憑王侯’,此人藏鋒太深。”
夜色漸深,青策堂後堂,一紙密函由鴿傳入,落於朱瀚手中。
他展開一看,寥寥數句,卻眼眸驟冷。
【許山遙,盧震陽私授。近日將集眾士子,謀設‘民議之社’。意在拉攏青策堂,隔斷其與太子之關聯。】
朱瀚緩緩合起密函,轉頭對沈鎮道:
“該收網了。”
“王爺要親自出麵?”
朱瀚站起,整整衣襟,語氣冷冽:
“不,先讓他們講。講到心醉神迷之處,孤再一刀斬斷。”
“屆時——他們才知道,什麼叫王命之重,什麼叫策非百姓隨言之物。”
皇宮內,朱標養病已愈,神色清朗,氣度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