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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此策非法,此稅不公!(2 / 2)

他每日清晨起讀書、午後演策、夜間誦史,東宮之內皆覺氣象一新。

午後時分,朱標著青衫立於書房,眼前幾卷策論攤開,陳希文執筆在旁批注。

“此三卷,俱為民間新進士所寫,皆論學政,然觀點相左。此卷言‘學不入禮,民心易散’,彼卷卻曰‘禮不隨時,則為絆足’。殿下以為孰優?”

朱標指尖在兩卷之間來回,良久不語。

忽而他將兩卷推開,拈起第三卷:“此卷最優。”

陳希文愕然:“此卷不過中規中矩,何為優?”

“因此人寫道:‘今講策者多言治國安民,然不知策之本,乃止人之妄。’”

陳希文恍然:“殿下是以為,策論之初誌,應在馭人心?”

朱標笑了:“你還未看透。天下萬策,不為民,不為君,惟為勢。”

“勢?”

“勢起於上,人自順之。策論之所以傳,非其理動人,而是其立足處,有一人可握柄。”

“若策失其勢,便再無人信。”

陳希文愣愣看著朱標,不覺喃喃道:“殿下近來……愈發像王爺了。”

朱標聞言一怔,旋即含笑搖頭:“不,我遠不如王叔看得深。”

正說著,一名內侍小步奔入,低聲道:“啟稟殿下,王爺請您至府中一敘。”

朱標目光一轉,略一沉思,點頭應下。

朱瀚府邸,風竹簌簌,池水輕漣。

朱標著便服而入,府中無人迎接,似乎早知他會自行前來。

沿廊行至內院,隻見朱瀚一人坐於石案之旁,桌上攤著一幅舊圖,邊角破損,依稀可見“畿輔”二字。

朱標行禮,朱瀚未答,隻道:“你可知‘策’的儘頭是什麼?”

朱標坐下,答道:“是權。”

朱瀚笑而不語,片刻後道:“不,是靜。”

“靜?”朱標挑眉。

“對,策之始,為爭一理;策之中,為奪一勢;可策之儘,必歸於靜。”

“譬如百姓,聽你講策,終究還是要種田、打鐵、過日子。朝臣爭論不休,終究是要有人定調。你我之策,也不過是尋一法,使天下得以靜。”

朱標沉思,輕聲道:“皇叔是勸我少言?”

“不。”朱瀚望著他,“我是勸你,慎言。”

“策論可以百家爭鳴,太子不能。你一言不慎,便是傾國。”

朱標點頭:“我明白。王叔喚我來,想必不止於此?”

朱瀚將舊圖一卷,放入一隻木盒中,遞與朱標。

“打開看看。”

朱標接過,揭開木盒,一股藥草香撲鼻而來,內中卻無藥,隻有幾枚圓形令牌,銀光微閃,每一麵皆刻一字:“鶴”“泉”“柳”“藏”。

“這是什麼?”他低聲問。

朱瀚淡然道:“這是我在京外所設四所‘策隱所’,名為醫館、義塾,實為搜羅策士、藏才聚謀之地。”

“你說,若將這四所策隱所,與青策堂打通,令杜和、陳希文等人各駐一處,常年講策行法,是否勝於朝中空言百卷?”

朱標大驚:“王叔竟早布此局?!”

朱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太子不是靠爭論贏天下,是靠——讓人相信你講的東西,將來能行得通。”

“這策隱四所,是你話語之根。”

朱標接過令牌,神色前所未有的莊重。

“王叔信我?”

“信你?”朱瀚轉頭一笑,“不,我信我自己調教得當。”

雨聲淅瀝,落在王府外院的石階上,仿佛又敲起了三月策試時的節奏。

朱瀚立於屋簷下,望著滿庭雨腳,一動不動,手中卻握著一卷未拆的策帖。

“是杜和送來的。”

沈鎮將一盞溫茶遞來,低聲稟報,“說是青策堂內新招一少年,自號‘策狂’,言語肆意,眾士子頗為推崇。”

“策狂?”朱瀚挑眉,嘴角含笑,“年少,狂得起來才好。”

“可他說——策不可藏。”

沈鎮聲音微頓,“意指王爺之‘策隱所’,並非正道。”

朱瀚不怒反笑:“那他倒是講得好。說策不可藏,那便看他能不能講得響。”

他拆開那卷策帖,紙墨未乾,果然如其人,字如走馬,文鋒直逼:

“藏策者,疑人;散策者,信眾。策不為藏,藏則策亡。王侯策士,若藏而自居高位,豈不與帝王之術相類,非真士之道。”

朱瀚看罷,緩緩將策帖合上,丟於桌案:“去,把杜和叫來。”

沈鎮一愣:“王爺是……要?”

“是時候放他出去走走。”

朱瀚語調平靜,“他在青策堂講得久了,難免忘了,策不是講給士子聽的,是講給這個天下聽的。”

“讓他帶著這個‘策狂’,下郡走一遭。就說是我命他巡訪民意。若能講動一鎮之民,孤便承他一句‘策不可藏’。”

沈鎮領命,欲退。

朱瀚忽又道:“且慢。”

他取筆寫下三字,封於一方信封中:“這封信,交給那‘策狂’本人。切勿讓旁人知曉。”

沈鎮接過,微見疑色,卻未多問。

十日之後,東郊文山縣外,連夜小鎮,一家客棧門口,掛著破布旗,上書:“策評三席”。

杜和坐於堂中,著布衣,眼神冷靜而寡言。

對麵立著一少年,衣衫襤褸,腰間卻懸一卷竹簡,自號“策狂”。

“你說策不可藏。”杜和道,“可你講策不過三日,便惹來鎮民圍觀,一日之中數起爭執,坊中書院兩度停課,教諭親來勸止。”

“我講策,講的是醒人之言。”

少年眼神明亮,“他們爭,是因為醒了。若策不能惹人動心,便隻是紙上文章。”

“可你叫他們去問縣令,為何不準市集外擺攤?”

“我叫他們問的是‘為何不能擺’,不是‘為何不能服’。”

少年大笑,“若不敢問,講什麼策?”

杜和沉聲道:“可你問得太早。”

少年語氣一冷:“天下若總有人說‘時候未到’,那時候便永遠不會來。”

兩人爭論正急,忽聽堂外人聲大作。

一名老者跪倒在街道之中,身旁圍著數十人,皆呼“冤枉”。

原來是鎮中商會擅自加稅,名曰“道路養護”,行商攤販人人受苦,卻無人敢言。

少年策狂大步上前,手持竹簡高呼:“此策非法,此稅不公!”

百姓歡呼,聲震數坊。

杜和站在堂中,看著少年目光如火,一時無語。

直至夜半,鎮民請願,縣令不堪擾,方許議事一場,由鎮公堂親開聽策。

次日,三席設於文山縣城門之前,正午烈陽如火,眾人圍坐如山。

策狂高坐講壇,振聲言道:“策之用,不在製物,而在啟心!今日吾等不講經史,不論朝製,隻講此鎮百姓能否擺攤、能否開言、能否問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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