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王朱載堉上前一步,撿起短刀仔細端詳,突然厲聲道:“是福王府的暗記!”
一言激起千層浪。
百官交頭接耳,議論聲此起彼伏。有人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有人竊竊私語,眼神不時瞟向福王朱常潤。
福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隨即漲得通紅,暴跳如雷:“胡說八道!這是栽贓!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本王!”
易華偉站在原地,神色平靜。他伸手接過短刀,隨意地丟在地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緩緩掃視眾人,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掠過。被他目光掃到的官員,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有的官員假裝整理官服,有的則盯著地麵,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三日後大朝會,屆時——”
易華偉頓了頓,語氣平靜卻透著寒意:“該清算的,一個都跑不了。”
朱常潤咬著牙,臉色鐵青。拳頭在袖中攥得咯咯作響,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在觸及易華偉冰冷的目光後,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最終,他隻是冷哼一聲,彆過臉去。
丘成雲依舊跪伏在地,低垂著頭。若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雙手按在地上,姿態恭敬。
一陣風吹過,血腥味漸漸淡去。易華偉抬起頭,看向紫禁城方向。晨霧已經完全散去,陽光灑在巍峨的城牆上。
………………
正午的雲層裂開縫隙,日光穿透鉛灰色天幕,在紫禁城琉璃瓦上流淌。
午門前的積雪未化,六十四名金吾衛身著鐵甲,整齊列陣。鐵甲表麵凝結的冰晶在陽光下閃爍,如雕塑般佇立,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易華偉站在金水橋頭,北風卷起玄色大氅的衣角,露出內裡繡著雲龍紋的深青箭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看著冰晶在掌心漸漸融化。
“殿下,請。”
朱載堉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這位古稀之年的老親王裹著厚重的貂裘,枯槁的手指緊緊攥著玉圭,從德勝門到午門短短十裡路,朱載堉三次險些摔倒,但此刻他執意要親自為孫兒引路。
沉悶的鉸鏈聲響起,午門中門洞開。門軸碾碎積雪發出吱呀聲響,易華偉抬腳踏上禦道,靴底落在金磚上,遠處太和殿簷角的銅鈴突然自動搖晃,發出清越的嗡鳴。
“金鈴……”
跟在身後的欽天監監正徐光啟混身一震,聲音逐漸低下去,震驚與敬畏交織在臉上:“《皇明祖訓有載,唯有真龍入宮,才會…”
就在這時,甬道兩側的禁軍突然齊刷刷跪倒。鐵甲碰撞的聲音如潮水般,順著三重宮門層層傳開。
最前排的年輕侍衛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抬眼望去,正好與易華偉投來的目光相對。那目光銳利如劍,驚得他慌忙低頭。但在低頭的瞬間,他瞥見自己鎧甲上映出的影子:玄衣青年步履沉穩,每走一步,腳下的積雪便自行消融,露出底下猩紅如血的宮牆倒影。
易華偉繼續向前走去,走過的地方,積雪消融,地磚上蒸騰起絲絲白霧。這份異象讓在場所有人屏住呼吸。
鄭王朱載堉看著孫兒的背影,眼眶不禁濕潤。三十年前那場大火,幾乎毀掉了整個鄭王府。如今,當年的嬰孩已成長為足以擔起天下的君主。
文華殿側門的琉璃瓦上積雪未消,在冬陽下泛著冷光。十餘名侍衛手持長戟立於宮門兩側,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迅速凝結。突然,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侍衛長王承恩眉頭一皺,右手按上刀柄。
“何人擅闖——“
看著來人,他的喝問戛然而止。
十數名緋袍官員疾步而來,官靴踏碎薄冰,為首者正是內閣次輔方從哲。這位年近六旬的權臣今日未乘轎輦,深紫色官袍下擺已被雪水浸透,蒼白的臉上沁出細密汗珠。
王承恩迅速退至一旁,眼角餘光卻瞥見方從哲身後幾位官員神色各異——石星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戶部尚書李汝華則不斷擦拭額角,而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張鶴鳴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方從哲在距離宮牆十步處猛然停住,目光越過積雪覆蓋的漢白玉欄杆,死死盯住那個立於宮牆下的玄色身影。
刹那間,這位曆經三朝的老臣瞳孔驟縮,右手不自覺地抓緊胸前補服。
易華偉背對眾人而立,玄色織金蟒袍在雪色映襯下格外醒目。緩緩轉身,腰間玉帶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當那張與太廟中太祖畫像七分相似的麵容完全展露時,方從哲喉頭滾動,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方閣老昨夜還在稱病。”
丘成雲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絲嘲諷:
“這會兒倒是健步如飛。”
方從哲恍若未聞,視線黏在易華偉眉間那道淺疤上——太廟藏本《洪武實錄記載,太祖北伐時曾被流矢擦傷此處。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當易華偉目光掃來時,袖中那份彈劾“妖人惑眾”的密奏突然變得滾燙,羊皮紙邊緣竟無端泛起焦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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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閣老。”
易華偉開口,聲音不疾不徐,卻讓三十步外的侍衛們同時繃直了脊背。
方從哲膝蓋重重砸在雪地上。這個平日連皇帝都敢敷衍的老臣,此刻額頭緊貼冰磚,官帽歪斜露出白鬢角。雪水浸透了他的膝蓋,刺骨寒意卻比不上心底湧上的恐懼。
易華偉緩步走近,鹿皮靴碾碎積雪發出細碎聲響。當陰影籠罩頭頂時,方從哲嗅到一縷鬆香,其間混著鐵鏽般的腥氣。偷偷抬眼,恰見對方右手垂在身側,修長手指上沾著一點朱紅。
“聽聞閣老精研《洪武正韻。”
玄色衣擺停在方從哲身前,金線繡的雲蟒紋在陽光下微微發亮:“你可知太祖皇帝批閱奏章時,最愛用哪種朱砂?”
方從哲喉結滾動。這個問題來得蹊蹺,但他浸淫朝堂數十載。腦子急轉,回道:“回…回大人,是辰州血砂。摻南海珍珠粉,遇光則現金芒,故太祖批紅與眾不同……”
“錯了。”
輕飄飄兩個字讓方從哲如墜冰窟。易華偉抬起右手,指尖那點朱紅在雪光映照下竟泛著金屬光澤。
“是雲南隕鐵砂。”
手腕輕轉,一滴朱砂墜落在雪地上:“研磨時需用華山玉泉之水。”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