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嫡非庶!
阿團踩到凳子上,直起身比鄭昂還高了一頭,一臉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補刀道“彆掙紮了,二哥,你就適合走胸口碎大石的路子……”
鄭晏嚇得甘蔗汁都嗆出來,在底下殺雞抹脖子地衝她使眼色。
好在鄭昂對阿團比對鄭晏憐香惜玉得多,臉黑了又黑,到底沒發火,隻拎著她的後衣領將她放到凳子上坐好。
雲二月放下手中粉彩豆綠釉的西施杯,不知死活地讚同道“對嘛,習武有什麼不好呢?像我爹那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窮酸秀才,難道就好看了?”更何況鄭昂隨鄭叔茂居多,生得濃眉大眼,寬肩窄腰,行動間颯然有風,哪怕披上寬袖長衫,手搖折扇,也未必有書生的樣子。
雲薛眼看鄭昂越來越低落,連忙刹住兩人,轉提起旁的話題“阿團方才不是說對外麵的風土好奇?剛巧我記得昂哥那裡有一本《天下山河誌》,再廣博不過,不如拿過來給幾個小的講解一番?”
雲氏也跟著道“很該如此。雖然小,也該懂些常識了,免得出門鬨了笑話,連腳底下踩的土地姓什麼都不曉得。”
阿團被雲氏揭了老底,氣鼓鼓地盯著屋角一個景泰藍的大花瓶裝聽不見。鄭晏偏要衝她擠眉弄眼,噗噗噗地笑得像個漏氣的皮球。
鄭昂展顏,順勢道“也好。”吩咐下人去他書房第三層的架子上將《天下山河誌》取來。
雲薛一臉欣然地道“昂哥隨姑父到過西北,既見過茫茫戈壁,又曉得沿途各地的風土人情,見識定然不是我們幾個囿於一地的可比的。今日能跟著增廣聽聞,實乃幸甚。”
《山河誌》取來,先翻到天下全與圖那一頁。
阿團將輿圖轉了一周,各個方向都試過了,最後遺憾地承認這片大陸不同於七大洲中的任何一個,猛一看像個三角形的彩旗。
鄭昂當她在玩,等她新奇夠了才將輿圖擺正,右邊是旗杆,左邊是飄揚的尖角旗尾,清了清嗓子,開口講解道“今天下三分……”
這片形似旗幟的大陸,東臨仙海,無法橫渡,南有高山瘴林,難以逾越,西為戈壁荒漠,無人探尋,北部冰原,亦是不毛之地。
秦、楚、齊三國各占一角。
承平侯府所在的楚國位於東北,而上京位於楚國中部偏東。富庶比不了齊國,兵力敵不過秦國,唯勝在吏治清正,上下一心,勉強稱得上國泰民安。
齊國位於東南,如今正逢內亂,自顧不暇。四年前,時任齊國將軍的花氏兄弟領二十五萬大軍,於都城南三百裡的棉州發生嘩變,打出“奉天靖難”的旗號,一路攻下半個齊國。如今保皇黨與叛軍兩廂對峙,僵持不下,已半年有餘。
秦國獨占西部疆域,麵積雖大,糧食產出卻極低。秦人凶厲蠻橫,不時便要劫掠一番,令齊楚兩國不勝其擾。先前鄭叔茂帶著兩個兒子駐紮的營地便位於秦楚邊境。
近年不知怎麼,竟有人在那片窮山惡水中接連發現銀礦、鐵礦,秦國新任國君隨之頒布了一係列法令,大大限製了轄下子民,擺出一副和平交好的姿態。是以三國間衝突漸少,南來北往的行商日益增多。
都說十裡不同俗,何況隔了三國又數十州縣。
鄭昂到底親身到過許多地方,將各種奇特有趣的市井見聞講得栩栩如生,令人如臨其境。而雲薛勝在博覽群書,於雜聞遊記也有涉獵,口才又好,普普通通一個州縣名的典故由他娓娓道來,也令人嘖嘖稱奇。
加上當初同鄭昂一道打包去往西北的鄭晏,雖然人小不怎麼記事,偶爾□□幾句童言稚語,也惹人發笑。
連雲氏和薛氏都聽住了,阿團和雲二月更是入了迷。
夜間鄭叔茂回房,便見阿團兄妹三個頭碰頭捧著一本《山河誌》,彆提多麼認真仔細了。
鄭叔茂在東次間打了個轉,簡單指點了兩句,便回到西次間,坐進一旁的官帽椅中,接過雲氏捧來的熱茶,笑道“沒料到孩子們居然對這個感興趣,趕明兒我著人繪一幅大的,掛到牆上去,看起來也方便。”
雲氏親手解開他脖領子最頂上的兩顆扣子,拿過布麵的單鞋來換下他腳上牛皮底的厚靴子,讓他鬆快鬆快。笑道“我看哪,也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昨兒還圍著著新撿的小狐狸打轉呢,今兒個就叫一幅輿圖將眼睛奪去了。”
提到狐狸,鄭叔茂收了笑,食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擰眉問道“宋寬可有再來?”
“沒有。”雲氏給他續上一杯茶,揮手將丫鬟們都打發出去,不甚在意地道“爺未免太小心了。我打聽過的,那位小宋老爺的情況各家都有數,不見哪家後宅不許進的。且手裡的貨物一個個怪新奇的,沒個講解的確實有些難懂。”
鄭叔茂明言道“他不到十六就叫強人擄了去,年近四十才回來跑商。自陳中間被賣進齊國皇宮去了勢,得貴人相助才得以贖身出來。雖有他哥哥作保,真假卻還得兩說。”
“這……還能有假?”雲氏細細回憶起宋寬的形貌來,他臉上溜光,胡茬也沒有一根,端起茶杯還會翹小指頭,怎麼看都像個太監啊。若是個真男人,上京這許多家女眷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鄭叔茂端著茶,卻沒有喝,指腹順著杯沿緩緩描摹,低聲道“假太監未必,彆的,可就難說了。”
無論雲氏如何驚疑不定,宋寬再沒能進過承平侯府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