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雲道“想要立國,不是一拍腦袋就能做成的事,當初燕國、萬馬城能自立,隻靠自己是萬萬不行的,沒有強大的外援,孤掌難鳴。”
崔期頤聞言愣愣,也不知聽懂了沒有。那駝背漢子耳朵靈,聽到了這話,道“少俠這就錯了,我曾聽旁人說,大當主他也在積極找外援呢。”
路行雲道“哦?什麼外援?”
駝背漢子搖頭道“具體的我們這些下人就真不清楚了,聽說今日來的座上賓,就與此事有關。”
路行雲疑道“你寨的座上賓不是趙先生一行嗎?”趙侯弘與孫尼摩雖說武功高強,但脫離了花開宗隻是江湖散人,背後哪有什麼勢力。
駝背漢子應道“趙先生他們是幾日前到的,昨日又新來一位貴客。”
“新來一位貴客?”路行雲說道,“你可知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但能讓大當主親自出寨十五裡迎接,隻看這待遇比趙先生他們可高了不少。”
崔期頤猜測道“不會是蘇蠻部的使者吧?”
駝背漢子道“必然不會,大當主生平最恨者,先為晉國、其次蘇蠻部,隻因當初在雍國做大官時,經常帶兵與這兩國交戰。蘇蠻部的使者,絕對踏不進夕暉寨的門。”
崔期頤略有些擔心,看著路行雲道“路大哥,你說那新來的貴客,是否與趙侯弘他們有關係?”
路行雲道“不清楚,目前隻憑我倆,沒了寶劍,斷然拿不下趙侯弘與孫尼摩,為今之計,先在寨內觀察局勢,隨機應變。”
崔期頤咬咬唇,輕輕點頭。
走到浣衣房附近,隨處可見置於土道兩側的擔架,上麵躺著的都是在大沙暴中受傷乃至身死的落日軍勇士。有七八名婦女正在幫他們脫下身上汙穢的衣褲,一疊一疊放進隨身的大木桶裡。
有一名披頭散發的老嫗穿梭其中,時而臥倒、時而倒立,嘴裡念念有詞。
路行雲仔細聽,卻是一首耳熟能詳的童謠——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老嫗翻來覆去唱著這童謠,手舞足蹈,貌似興奮不已。
崔期頤瞧她大概有六旬年紀,隻披一件極為單薄的青衫,鶴發雞皮,手腳露在外麵,乾枯如樹枝,雙目圓睜,嘴巴卻大大咧開像是在笑,令人好不心驚。
“她、她是瘋了嗎?”
駝背漢子解釋道“哦,彆理她,她是浣衣房的老瘋嫗,當年長安城破之際隨軍逃難來的。大當主念她是故國故人,慈悲為懷,不以她癡傻,將她安排在這裡做事。說是做事,你們瞧她那不成體統的樣子,哪裡能做事。不過大夥兒覺得她年紀大了,腦袋也不清楚,隨她胡鬨,不與她一般見識,平素都隻當她不存在,二位也不必管她。”
崔期頤點點頭,蹙眉輕輕撫胸。
路行雲道“卻是可憐。”才歎息兩聲,不期雙目與那老瘋嫗對視,老瘋嫗忽而呆怔,緊接著嘴唇劇烈顫抖不知在說些什麼。
“滾開!”
駝背漢子嗬斥擋在路中間的老瘋嫗,但老瘋嫗不為所動,不單嘴唇,就連乾癟瘦小的身軀都抖如篩糠。
路行雲正不知所措,隻聽得那老瘋嫗突然尖叫一聲,居然不顧以前,縱身朝自己撲了上來。
“虎兒、虎兒,你是我的虎兒”
路行雲後退一步,那老瘋嫗撲了個空,跪在他的身前,長伸雞爪也似的雙手,眼裡滿是淚水,神情淒切。
“滾!滾一邊兒去!”
駝背漢子不耐煩踢向老瘋嫗,但崔期頤護在老瘋嫗身前,厲聲道“不許欺負她!”
路行雲與崔期頤是叔山均的客人,那駝背漢子得罪不起,隻能訕訕道“這老太婆發病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每見到年輕漢子,都要喊什麼‘虎兒’,也不知是個什麼玩意兒。”
崔期頤將那老瘋嫗扶到一邊,好言安慰道“老婆婆,你認錯人了。”
老瘋嫗聽了她的話,卻是沒了之前的癲狂,嘴裡頭喃喃不知說些什麼,但淚水在渾濁的眼窩裡打轉,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路行雲心思縝密,心下有些奇怪“這老婆婆既是雍國故人,但方才那一首童謠卻是在中原流傳最廣,聽她說話,也帶著中原口音,難道另有身份?”想是這樣想,但對方畢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老人,即便往日有什麼經曆也不值得探討,自是想想便罷。
駝背漢子急於帶路行雲與崔期頤去挑衣服,說道“彆管她了,二位繼續走吧。”說著就要動作粗暴去拉那老瘋嫗。
老瘋嫗害怕地向牆根縮了縮,崔期頤柳眉倒豎,正要阻止,但聽“嗖”一聲響,竟是一片枯葉淩空飛過,打在了那駝背漢子手背。
緊接著脆響爆起,那駝背漢子整個人就像受到巨大推力,橫飛出去十餘步,直到撞上一堵牆,震得土灰刷刷,登時暈倒在地。
一片軟綿綿的枯葉何以厲害至此?
路行雲訝然望向從浣衣房院內緩步走出的一個身影。夕陽下,一人麵白長須,身材頎長,穿一身淡青長衫,如山嶽屹立,儒雅中還帶些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