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拒絕了皇帝的旨意,拒絕給首輔發留京守製的文書。”
“是啊,還以為三請三辭完了,張首輔就要穿著孝服在內閣辦差,沒想到還真有人公開反對。”
此刻,消息在京城各衙門裡傳開,相熟官員們難免見麵私下裡就聊起此事。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司禮監裡,馮保看著王國光傳來的字條,不可置信的說道。
張翰此人早年是依附於張居正的,還是張居正舉薦他出任吏部尚書。
誰能想到,他居然會暗中使壞。
奪情,就是要順暢,不能有一絲波折。
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的道理,官員們心裡其實有數。
從國家角度出發,由皇帝出麵,阻止大臣回家丁憂。
畢竟,丁憂隻不過是家事,大不過國事,明朝以前也有數次奪情的先例。
譬如,成化二年,皇帝朱見深已經二十一歲,國無大事,首輔李賢並不是非留不可,也照樣奪情。
麻煩就麻煩在,張居正此時已成為眾矢之的,明朝又以孝治天下,能理直氣壯的讓張居正去職的機會可不多見。
馮保可比張居正冷靜多了,他知道因為新政的原因,許多官員其實都對首輔不滿。
隻是礙於首輔權勢,特彆是六科由首輔親自監督,權利大增。
這種情況下,普通官員們是沒幾個願意出麵反對“奪情”的。
可萬事就怕有人帶頭,現在吏部率先打響反對“奪情”的第一槍,還是在張居正控製的衙門裡,那後續的反應.
馮保隻是想著就覺得頭皮發麻,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張翰,這個注定要離朝的人,沒想到最後一刻居然會如此做。
“來人,所有外朝送來反對奪情的奏疏,第一時間交到我這裡來。”
馮保這個時候,首先想到的補救措施就是控製言路,不讓“反對”的聲音傳進宮裡。
是的,司禮監就是有這個能力。
所有奏疏,不管是直送禦前還是進內閣票擬,都繞不開司禮監。
隻要卡住這個位置,就可以控製奏疏走向。
雖然不能影響到外朝的議論,但至少宮裡的消息能夠控製住。
直送禦前,已經沒可能。
你在皇帝年幼,根本不能獨立處理事務,所有奏疏都走司禮監到內閣進行票擬,秉筆太監也不能獨立批紅,要麼按照內閣票擬批,要麼就是上奏兩宮太後定奪。
應該說,現在的掌印太監其實沒有之前嘉靖、隆慶兩位皇帝時更加大權在握,隻不過黃錦等人不是擅權之人,並沒有利用這個權利為自己謀利。
當然,最主要還是皇帝並沒有給他們放權,畢竟上麵還有太後。
但是,太監比朝臣,甚至內閣閣臣更加具備優勢的就是,他們是距離皇帝、太後最近的人,也是他們最為相信的人。
馮保現在就隻能卡住消息,不讓宮裡知道,幸好之前因為“流言”清理過一次皇宮。
不過事兒既然已經發了,馮保也知道必須讓張居正儘快處理掉,否則兩人的努力也就前功儘棄了。
而此時,在張府的靈堂偏房裡,張居正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吏部尚書張翰居然帶頭上奏反對“奪情”。
這件事兒,讓張居正第一次對自己處理事務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就是稍微的優柔寡斷,沒想到手略微一鬆,想給張翰留個麵子,體麵的離開朝堂,而他卻選擇置他於不忠不孝的兩難境地。
張翰的奏疏直接撕開了“奪情”的遮羞布,雖然一開始也並非他所願。
但是到這個時候,誰會相信他說的話,馮保已經操作了整個事件。
如果一開始,自己在發現張翰因為閣臣之事有異心了,直接狠辣處理此人,斷不會有今日之事。
此時,張居正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自責,甚至想到了之前的劉台。
朝臣裡,還有多少人會選擇做“劉台”?
想到這裡,張居正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彆看現在劉台一家都被整到廣西去了,可張居正還是清楚,那就是劉家在士林的名聲卻也起來了,特彆是劉台。
現在外麵士人見到或者說到劉台,可不都敬稱一句“劉公”,以表示對他不畏權貴之豪情的欽佩。
張居正思索片刻,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拿起筆,快速些下一張條子,折好封在信封裡,隨即用自己的私印蓋在封口處,叫人馬上送出去。
此子斷不能留。
張居正已經意識到朝堂權利遊戲的險惡,該出手是就出手,隻有用狠辣打斷那些人產生不該有的念想。
數千裡外,還走在發配路上的劉氏族人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到達發配地後會遭遇到什麼。
而這些,貌似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人在乎此時劉台心裡到底是慶幸還是懊悔,對於一個小人物,沒人會在乎他的死活。
這就是朝堂失火,殃及池魚,很多事不是你做了才會有後報,或許什麼也不做,也會遭殃。
至於張居正,此時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宮裡已經生起了“奪情”的心思,而他也確實放不下正在進行的政治改革,所以他隻能選擇從心。
馮保可以壓住奏疏一段時間,但是卻不可能攔得住消息的擴散。
此時,魏廣德也從蘆布口中知道從通政使司傳出來的消息。
“張翰,這人這麼大膽。”
魏廣德聽到蘆布的彙報,都不由得愣了愣。
這個人,都快被他遺忘了,沒想到卻用這個行動讓京城官員們再次聽到了他的名字。
“報複張居正還是想學劉台留個清名?”
魏廣德驚訝之餘,嘴裡不由喃喃低語道。
“你注意下張翰的奏疏,最好.”
魏廣德本來想說這個奏疏安排中書舍人,分配的時候給到張四維那裡,可在一琢磨就知道不行。
此事不小,非他這個次輔親自票擬不可。
而且,司禮監的頭號人物也不會隨意把奏疏遞到內閣。
馮保那廝在把奏疏交到內閣前,肯定會有所動作。
比如聯絡自己或者張四維,甚至還會找到張居正,商量該怎麼進行票擬。
魏廣德隻是略微沉吟,還是擺擺手,讓蘆布出了值房,他繼續處理送過來的奏疏。
打定主意,他現在就是以不動應對一切,看最後張居正和馮保怎麼操作這個事兒。
適當的敗壞張居正的名聲,對他來說沒壞處。
不管如何,他和張居正算是政敵,雖然也是政治盟友,但沒必要公開。
魏廣德都已經想好了,票擬還是打太極,推給宮裡聖裁,自己就不發表意見了。
這也是那些官場的不倒翁慣用的伎倆,不能做主就推給皇帝來做,最起碼不會出錯。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他如果參與倒張,就算有人稱讚的,但背後嚼舌根子,說他覬覦首輔之位的話,想來也不會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