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南混跡於商界,常跟洋人打交道,官商勾結,自然也連帶著官麵上的人情往來,平日裡拋頭露麵的次數最多,也最顯眼。
李正西雖然常跟下九流廝混,但江湖藝人走南闖北,漸漸地,也把他的名聲遠播了出去,僅就奉天而言,那也稱得上是大名鼎鼎。
趙正北從戎在外,免於此列。
薛應清在八卦街開生意,場子裡的客人非富即貴,想要低調都難。
趙國硯是江家炮頭,不搞暗殺那一套,向來都是硬碰硬,因行事剛猛,自然也無人敢惹。
溫廷閣眼下常駐滬上,不在奉天,又已是半殘之身,行動極其紮眼。
唯獨張正東行事最為低調,如同影子一般,毫不起眼,平時最常乾的,就是接送孩子上學,給家裡跑腿交水電費,偶爾殺兩個人,順道回來買點時令蔬菜,僅此而已。
不誇張地說,很多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江家還有東風這號人。
冷不防看見了,還以為他是江家的司機呢!
因此,若要對付勞工代表,自然是東風出差才最為穩妥。
勞資談判的預訂日期恰如南風所料。
轉過天來,在省府軍警的協作嚴防下,成規模的示威遊行已經被徹底撲滅。
然而,印刷廠和機械廠卻仍舊沒能複工。
勞資雙方都在各自準備。
資方已經先行確定了談判代表,印刷廠的朱總辦和機械廠的黃經理自然是其中的主角兒。
除他兩人以外,另有印刷行會的莫老五和奉天商會的陳會長出席露麵。
這也算是勞資談判的通例,商會和行會出席旁聽,主要是為了製衡奉天的平均工價。
幾個老板一致同意,本次談判,由眾望所歸的江連橫居中調停。
於此同時,勞工也在積極籌備談判事宜,不僅重新擬定了十二條複工訴求,並且也選了代表談判。
前來談判的勞方人數遠超資方,雖說帶頭的隻有兩個,但出席的卻有十二三人。
這是為了防止有人以權謀私,暗自收受老板的好處,出賣弟兄利益,致使叫歇抗議功虧一簣。
殊不知,僅在這十幾人當中,就有半數幫派弟兄,算得上是江家的人。
凡是混幫派的人,大多都有一個共性——大哥講利益,小弟講義氣。
因為講義氣、好衝動、愛逞強、不怕槍打出頭鳥,就怕身死不留名,所以往往會在這種時候擔當先鋒。
還有幾人,也在私底下收了江家的好處,拿錢辦事,秘而不宣。
於是,由江連橫出麵調停,便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多數勞工代表的認可,即便有人反對,卻也無濟於事。
這場談判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資方沆瀣一氣,威逼利誘;勞方人心離散,內鬼橫生——都是江家的遊戲罷了。
至少,江連橫自己是這樣想的。
另一方麵,因為此次叫歇涉及示威遊行,驚動了三緯路的各國領事館,奉天省府自然格外重視,於是便也委派了商埠局的官差到場旁聽,美其名曰:關心商民,公正裁決。
經過雙方商討,談判地點最終確立在奉天聯合商會大樓舉行。
時間定在上午九點。
這天一早,商會大樓周圍格外熱鬨,許多華洋記者早早到場,端著照相機四處亂拍。
可惜,拍了也是白拍,奉天印刷廠還沒複工,最近三天以來,省城裡隻能買到幾份不入流的報紙。
勞方代表來得很早,剛過八點半,就見不遠處有十幾個勞工朝這邊走來。
進了商會大樓,卻沒人引路,一行人像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撞,尋了好長一會兒,才找到了會議室。
坐下來等了半個鐘頭,眼瞅著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商會行會的幾個大老板才乘坐汽車,姍姍來遲。
緊接著,便是商埠局派來旁聽的官差。
等到眾人悉數落座,又過了三五分鐘,江連橫才終於現身到場。
這時候,幾個勞工代表的臉上,早已流露出了相當不滿的神情,心裡對這些腰纏萬貫的大老板,更多了三分刻骨仇恨。
辦公室內,橫著一條偌大的橢圓型長桌。
勞資雙方各坐一邊,商埠局的官差坐在堵頭,遠端正對著的位置,便留給了江家,以示居中調停的身份。
江連橫剛一露麵,朱總辦等人便起身奉承道:“哎喲,江老板,您可算來了,咱大夥兒全都到齊了,就等著您來主持公道呢!”
“抱歉抱歉,道上有點堵車,讓各位久等了。”
江連橫笑嗬嗬地拱手抱拳,信口雌黃地胡編了個理由。
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故意擺譜。
這年頭,除了張大帥辦壽那次盛況,奉天城就從沒聽過有堵車的說法。
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早在談判開始前,江連橫便已得到了勞資雙方的多數支持。
換言之,此舉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寒暄幾句過後,江連橫笑著坐下來,左手邊是勞方代表,右手邊是資方代表,遠處正對麵的那位,便是省府派來旁聽的官差。
無需多想,當即便道:“劉幫辦,您是商埠局的官差,協管奉天工商兩界,要不您給大家開個場吧?”
劉幫辦連忙擺手推辭,卻說:“江老板,勞資糾紛,實乃商業常態,省府隻是派我過來旁聽,了解勞資雙方的訴求,並不介入調停,還是您來開場吧!”
“不不不,有官方在場,凡事就有了公平公正,還是您來開場才最合適。”
“哪裡哪裡,江老板身為商界楷模、工會乾事,本次調停,實為勞資雙方眾望所歸,於情於理也都該您來開場才對。”
“這恐怕不合適吧?”
“欸,這再合適不過了……”
兩人正在那隔著八丈遠、互相謙讓矯情的時候,猛聽見桌麵上傳來一聲巨響!
“砰!”
眾人望去,卻見印刷廠的勞工張連富拍了下桌子,冷哼道:“行了,你們也彆磨嘰了,當官兒的不說,當老板的不說,那就讓咱們勞工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