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仍舊如原本的曆史上那般,憑借一句‘有教無類’,而在漢初短短五十年的時間裡,積累了駭人的人數優勢,並通過量變引起質變,幾乎壟斷了漢家的學術、思想界。
但在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之後,漢家似乎又出了一個‘儒黑’天子。
早在太子時期,劉榮就總是把‘那些個魯地腐儒’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到先帝晚年,劉榮得以太子監國,更是或刻意,或無意的,再三貶低儒家學說。
以至於劉榮即位後,原本還對未來信心滿滿,甚至覺得已經成為天下第一顯學的儒家,居然都有些心裡沒底了。
等到劉榮搞出華夏曆史上的第一次考舉,儒家更是差點陰溝裡翻船,因報考士子中的儒家士子比例,以及最終被錄取的儒家士子比例,而被天下各學說千夫所指。
要不是劉榮軟硬兼施,迫使儒家放棄了一部分名額,將最終的錄取比例控製在了可接受的範圍,儒家怕是要被天下人——尤其是其餘各學說的唾沫給淹死!
而在那場考舉之後,對於漢家未來的學術思想界,劉榮也已經有了極為明確、清晰的認知和規劃。
——一家獨大要不得。
絕對的權力,會導致絕對的腐敗;絕對的壟斷,自然也就會導致絕對的貪婪。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壟斷所導致的一潭死水,無論放在哪一層麵、哪一範疇,都不大可能結出好果子。
而當今劉榮,從先帝老爺子身上學到的最寶貴、最重要的東西,無疑便是製衡之術。
在先帝年間,由先帝老爺子言傳身教,即位後又親手實踐多年,劉榮早就養成了‘逢人逢事,必先行製衡之道’的習慣。
設立某個職務和部門,劉榮本能的就會想到:要給這個官員找一個死對頭、要給這個部門找一個監察者。
在朝堂之上也是——考慮丞相人選的同時,劉榮本能的會從該人選的死對頭中,考慮亞相禦史大夫的人選。
而在學術層麵,劉榮想要達成的局麵,其實也是製衡二字。
有兩家分庭抗禮,互相拆台,那就還行;
若有三家三足鼎立,互相掣肘,誰也奈何不了誰,那更是再好不過!
至於未來,究竟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還是以封建帝王之身,強行推動第二次‘百家爭鳴’降臨在華夏大地,劉榮還暫時沒想好。
但至少短期內,劉榮並不希望儒家,達成對華夏文化、學術、思想界的壟斷。
還是那句話:流水不腐。
隻有適量的外部競爭壓力,才能促進學派的內部整合,以及發展、進步。
沒有外部威脅和競爭壓力,儒家大概率就會像原本的曆史上那般——沒有對手,那就創造對手。
一開始,是儒家內部按照經義,分成詩、書、禮、春秋等諸多流派;
後來覺得不過癮,又進一步細分——一本《春秋》都能分穀梁、公羊、左傳三派。
甚至於,已經被再度細分的《春秋》公羊流派,都要在董仲舒和胡毋生是兄弟倆的主導下,再度細分成‘我注春秋’和‘春秋注我’兩個方向。
於是,另外一種行駛的‘諸子百家爭鳴’形成。
隻不過,在這個另類的諸子百家爭鳴當中,儒家並非是‘諸子百家’其中之一,而是總得源頭。
至於紛爭的‘諸子百家’,則是在儒家這個總源頭上,一層層不斷細分出來的儒家各流派。
而且,對於儒家的各個流派,劉榮的感官也不儘相同。
劉榮並非完全的討厭儒家,也並非愛屋及烏,喜歡儒家的每一個流派。
如公羊春秋‘十世之仇猶可複’的大複仇理論,劉榮很喜歡;
但穀梁春秋流派的一些理念,以及魯儒一派關於《禮》的解讀,劉榮則敬謝不敏。
還有《詩》各流派,劉榮說不上喜歡,但也認可其存在的價值。
但顯而易見的是:劉榮不可能一刀一刀,把儒家各分支、流派中,自己不喜歡的部分剔除,隻留下自己喜歡的部分。
所以,劉榮隻能將儒家看做一個大的整體,並做出儘可能客觀的評價和評估,再按照評估來決定其未來發展走向。
總得來講,對於儒家在先進漢家所能做出的貢獻,劉榮還是相當認可的。
尤其是儒家‘有教無類’的倡導,使得貴族階級對知識的壟斷被打破,是劉榮非常讚同且認可的事。
再有,則是儒家的教化之能,也同樣是劉榮重點關注,並極為欣賞的特質。
但如何將這些優勢利用好——如何將這些客觀存在的優勢,轉化為看得見、摸得著,也說得著的,具體的功績,這就需要儒家自己好好思考了。
劉榮當然也能給出一定的指導,通過暗示,來給儒家指明方向。
但本心上,劉榮還是希望儒家能自己想明白,並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原因也很簡單:自己想通,並主動去做的事,和被人提醒,再被動去做的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畫風。
——前者是自己選定的道路,必然會走的無比堅定。
後者,則是彆人指的道路,哪怕走上去,也必然會心生疑慮,走一步看三步,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劉榮還是比較看好儒家的未來的。
尤其是如今漢室,朝堂三公有兩位‘儒生’,朝堂內外公卿有司屬衙,也隨處可見儒家出身的官員。
甚至就連劉榮頒行天下的詔書中,都有儒家經典中的內容,占據天子詔書中的大段篇幅,以作為‘引經據典’的部分。
但眼下,劉榮還不需要一個壟斷華夏學術界的儒家,來成為自己需要頭疼的怪物。
反倒是墨家,劉榮有心想要扶上一把。
隻是過去這幾年,劉榮有意無意的扶持,卻讓墨家搞出來了許多大動靜。
弄的劉榮現在,是進也不行、退也不是,實在是有些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