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吏治之類的,就甩給墨家頭疼去吧。
把所有的精力和資源,都集中起來,用在對外軍事擴張/抵禦外敵入侵之上!
至於其他的,等國家保住了,沒有被其他國家吞並,而是吞並了其他國家,得以壯大後,再去考慮要不要解決。
其實,也不是非解決不可的。
——墨家也沒什麼不好的嘛~
一群打了雞血的理想主義者,義務勞動式的幫忙統治國家,既不伸手要高官厚祿,也不在私底下蠅營狗苟,貪汙腐敗;
很好嘛!
什麼?
你說這會動搖我的統治根基?
哎喲,你可彆跟我說這麼深奧的問題。
我可是肉食者。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的嘛……
大多數小國,都選擇了成本更低、更有利於社會穩定,且能最大限度調動民眾‘奉獻精神’的墨家,來作為本國的執政學派。
反倒是那些大國、強國,走向了另外一個低端,選擇了楊朱唯我之道。
原因也很簡單:對於這些大國、強國而言,重要的不是底層民眾的奉獻精神,而是對外擴張時的‘師出有名’。
如果選了墨家,那這些大國、強國對外擴張,就有違‘兼愛非攻’,乃是不義之戰;
反之,選了楊朱,那就簡單多了——楊朱唯我,不以物累!
我隻管我自己舒服,哪管你死活?
彆跟我說什麼仁不仁義、道不道德的,我讀《楊朱》的!
按俺們楊朱之士的價值觀,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撐你活著,那我弄死你,就是在幫你!
你非但不應該怪我,反而還應該感謝我給了你一個痛快!
於是,天下學術思想界,半楊半墨,非歸楊,即歸墨。
而到了如今漢室,情況卻不同了。
——作為華夏曆史上,第二個統一的封建王朝,以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長治久安,長久延續的統一政權,漢室所需要考量的問題,和戰國時期的各諸侯國全然不同。
戰國初期,各國可以說‘先把精力放在對外戰爭上,內部勢力先丟給墨家去管,用他們最省錢’,但作為統一政權的漢家卻不能這麼想。
因為統一政權的根基,在於大一統、在於中央集權。
華夏文明從分裂、從封建製度,走向統一、走向中央集權製度的過程,是在不斷提高對地方的統治力度,提高對地方的掌控力度的。
對於統一政權而言,每一個加速中央集權進程、每一個提高中央對地方的統治力度的方式,都是值得考慮的;
反之,每一個破壞中央集權、降低中央對地方掌控力度的方案,都應該被毫不遲疑的駁斥並取締。
戰國各諸侯小家子氣,可以念在墨家‘省心省錢’的份上暫且用著;
但漢家不行。
漢家絕對不能因為墨家官員清廉、能乾、積極性高,能讓上級、讓中央朝堂省心,就對墨家放任不管。
——統一政權的最終目標是中央集權,而不是省心!
真要圖省心,還玩兒什麼中央集權?
直接搞民煮表決製,做個垂拱而治的聖天子好了!
玩兒中央集權,本身就表示‘我願意不省心,我願意勞心勞力’的態度,再為了省心而去用墨家,無疑是有些本末倒置的了。
至於先帝老爺子,在劉榮表示想要試一試墨家時,提醒劉榮‘不要玩兒火’,其實也不難理解。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墨家特殊的政治理念施展方式,本質上,就是在潤物細無聲間,搶奪基層行政權,甚至是統治權。
雖說封建時代皇權不下鄉,但眾所周知:一個文明、一個政權的組成,必然是有一個個獨立的小家庭,一個個農戶所組成。
軍隊由一個個農民子弟兵組成,財政收入也是由一筆筆農民上繳的農稅、口賦,才得以聚少成多。
對於基層,封建時代可以‘皇權不下鄉’,但並不意味著誰都可以去占據這個空缺。
封建王朝不管基層,隻是沒有那麼多的經曆、那麼大的能力去管,而非不願意管、不稀罕管。
而墨家踐行聖道的方式,就等於說是:基層你不管,那我就替你管。
管成什麼樣你彆管,反正出不了岔子,而且肯定比其他人管得好。
但墨家不會說,甚至未必意識得到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墨家這種特殊的理念踐行方式,便會向流感病毒一樣,極為迅速、猛烈的廣泛傳播。
就像劉榮做的這個實驗。
一開始,是一個縣令,三五墨者,就讓一整個縣‘墨化’‘黑化’;
劉榮剛有彌補動作,將縣令調去郡衙,結果非但沒能讓官僚係統同化這個縣令,甚至反而讓整個郡守府,顯露出了整體‘墨化’的趨勢。
最終,劉榮以強硬的手腕,結束了這個實驗。
因為劉榮很清楚:如果自己再不插手,那肉眼可見的將來,這個郡的郡守府,以及郡守府下轄的一郡十數縣,也都會被‘墨化’。
然後呢?
以一郡為中心,朝四麵八方擴散,迅速席卷周邊地區。
到了那個時候,劉榮需要考慮的,就不是這幾個‘墨化’的郡、縣該怎麼處理的問題,而是怎麼組織墨家出生的官員,出任朝中三公九卿的問題了。
最要命的是:在基層,墨家提倡,並且有能力達成一種類‘無政府’的地方運轉模式。
而當這個模式,從一鄉、一縣,逐漸擴散到一郡、一國,乃至全天下的時候,情況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難道還真要在這兩千多年前的古華夏,玩兒無政府體製?
那劉榮該如何自出?
成為舊時代的餘孽,被曆史的滾滾車輪所碾碎?
還是苟延殘喘,回未央宮參觀一下自己家,都還要買門票才能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