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心上來講,劉榮倒還真不排斥這種變化。
——如果時機成熟,且真有這麼做的可能,劉榮還真不排斥自己,成為華夏曆史上最後一位封建帝王。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一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連封建王朝都還沒玩兒明白,就要大踏步埋進新時代、新整體,那純粹就是在自尋死路。
始皇嬴政一統天下,不過是從分封製到封建製的步子邁的大了些,尚且都扯到了蛋,搞得嬴秦二世而亡!
還是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在嬴政那‘震驚曆史的一步’的基礎上,稍稍退了半步,在曆史倒車的油門上輕踩了一腳,才總算是穩住局麵,享國兩漢四百年。
就更彆提在短短六十多年後的今天,在華夏文明才剛步入封建王朝的當下,搞那隻存在於理想中的無政府體製了。
但這些話,劉榮沒法跟墨家的那些個理想主義者去說——非但說不明白,也必然說不通。
畢竟事涉墨家的學派根基,以及核心理念,單靠劉榮上下嘴皮子一碰,根本不可能讓墨家動搖信念。
所以,劉榮得出結論:過去這些年,漢家對待墨家,以及諸子百家當中,其他奇奇怪怪的學派的方式,是對的。
——冷處理。
即不承認你的存在,也不否認你的價值。
不將你視作一個整體的學派,而是隻關注你內部的具體個人。
如墨家,漢家從來不在正式場合提及這個學派,也不會在任何行文、詔令當中,引用《墨子》所記載的典故。
但對墨家的成員,尤其是那些技藝高超的墨者匠,漢家則給予其‘官匠’的待遇。
不在乎此人是否為墨家出生,而是和其他所有工匠一視同仁。
工匠技術好,那即便是墨家出生,也同樣優待;
技術不好,那即便是再怎麼根正苗紅,也根本沒有特殊待遇。
一切都以技術水平為準,水平高則待遇高。
說白了,就是把墨者當工匠來看待,全然無視所謂的‘墨者’身份,以及墨家作為學派學說存在。
其他學派也差不多。
家,漢家也曆來是即不承認,也不否認。
加之該學派的成員,大都是有錢有閒的權貴,所以就更不去理會了。
平日裡,該學派寫點《宮廷秘聞》《太宗秘錄》之類的讀物,漢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必要時,還會主動找上這個學派的代表人物,為漢家定製一些正向的,具備統戰意義的作品。
但要說家的執政理念?
彆說如今漢室,又或是劉榮了——怕是家自己,都早就忘了自己是個正兒八經有理想、有執政理念的學術學派了。
還有幾家,也是類似的情況,但混的比墨家、家要好很多。
——如農家,已經被無縫銜接進了漢家的官員體製,成為了‘農稼官’為代表的農業專業技術人才。
再比如陰陽家,以‘觀星官’‘卜者’為代表,成為了漢室官方神學部門、天文部門的重要技術骨乾。
而在一場失敗的實驗之後,劉榮對墨家的未來,也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
——讓墨家成為秦時的法家、漢初的黃老,亦或是未來的儒家那般的執政學派,顯然不可取。
至少在未來千兒八百年內,墨家那套過於先進的力量,還不適合尚處於落後、愚昧時期的古華夏。
但墨家的科學技術,以及‘格物致知’的科學理念,卻是劉榮非常讚同,且對華夏文明具有重要影響的科學價值觀。
所以,墨家也沒必要,或者說不應該被完全埋沒在曆史的洪流之中。
不能成為執政學派,又不應該徹底被埋沒,自然,就隻能和過去一樣,以‘工匠’,或者說是工科專業人才的方式繼續存在。
說得再直白點就是:墨家的技術很好,對技術和科學的理念、態度也很值得采納。
但搞政治之類的,墨家還是算了吧。
專業人士就應該專注於本專業,工程師就應該專注於搞工程。
政治這門複雜的藝術,實在不應該讓墨家那些極致的理想主義者去插手。
又不是沒有彆的選擇?
法家那些個酷吏,就很好嘛!
橫眉冷對千夫指,抗壓能力一絕,對上級——尤其是對統治者更是唯命是從。
黃老也不是完全被時代拋棄了嘛!
雖然懶了點,但總歸也是一門政治哲學,尤其可取之處。
甚至就連儒家,那也有著相當多值得稱道的地方。
比如董仲舒、胡毋生哥兒倆為代表的《公羊春秋》,提倡大複仇,並對大一統、中央集權有著近乎偏執的堅持。
這就很好嘛!
對於知識分子個人來說,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對於某個學派政體,以及某個統一政權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對學派而言,這個政權如何,不外乎一句‘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
當然,這裡的‘有道’‘無道’,未必是客觀現實,而是各學派根據自身的狀況,做出主觀判斷。
大致類似於:一個打壓豪強、鄉紳的政權,對儒家而言便是‘無道’的,就應該暫時蟄伏,靜待時機。
而一個風氣開放,法治觀念淡薄的王朝,則是法家認知中的‘無道’。
諸如此類。
但對政權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什麼諸子百家,什麼是非對錯——好用就拿來用唄?
至於對不對、該不該之類,隻要用著順手、舒服,便總有辦法粉飾。
自有大儒為我辨經嘛~
咳咳咳······
在放棄墨家這個綜合性大學派,不再將其視作製衡漢室執政學派的某一方力量之後,劉榮‘三足鼎立’的執政學派製衡方案,無疑便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