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儒家分為《詩》《尚書》《春秋》,甚至細分為齊詩、楚詩,左氏春秋、公羊春秋等一樣——法家也更具多年前的幾大側重點,分裂成了法、術、勢三派。
其中,偏重‘法’的分支,將商鞅奉為流派祖師,以商鞅變法,使秦得強威現實依據,提出‘變法圖強’的核心理論。
在這個分支看來,變法,是法家學說的源頭,甚至是‘法家’這個學派名稱的來源。
法家,就是為了變法而存在!
商鞅在秦變法,是秦得強,韓非子在韓國變法失敗,使韓滅亡。
所以,變法才是國家強盛唯一的方式!
變法之法,方為法家正統!
…
第二個流派,即側重‘術’的分支,則以戰國時期的變法家:申不害為祖師。
這一流派宣揚‘術為法用’,強調‘術’,即權術的重要性。
具體而言,便是著重營造自己的人際關係,通過察言觀色等手段,控製、操作上下級關係。
很顯然,這個流派是吸取了晁錯臨死前,在朝堂上孤立無援、舉目皆敵的教訓,決定走‘營造政治勢力’的路線,而不是晁錯那樣的孤膽英雄路線。
…
至於第三個流派,即側重‘勢’的流派,卻是以一個相對沒那麼為人所熟知的法家代表人物:慎子慎到為流派祖師。
在這個流派看來,法家真正的出路,應該是‘講法兼勢’。
相較於‘法’流派的變法之法,以及‘術’流派的術為發勇,這第三個‘勢’流派,則取了相對中庸,也相對溫和的路線。
即不嚷嚷著‘無論有沒有必要,都必須變法強國’,也不盤算著察言觀色,洞察人心,再利用人性鞏固自身權勢。
而是以‘依法治國’為核心,輔以對‘勢’,即大勢的精準掌握,來作為學術流派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這個流派看來,勢,總是存在的。
隻要能掌握‘勢’的走向,時刻跟隨‘勢’,儘可能做到順勢而為,竭力避免逆勢而上,就總是能讓‘勢’站在自己這邊。
隻要和‘勢’站在一起,總是順勢而為,就必然能屹立不倒。
三個流派各有偏重,且依舊以戰國末期,法家內部的三個流派為基準。
但不同的是,在經過過去這百十年之後,這三個流派的根基,以及在法家內部的市場,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戰國時期,這三個流派當中最得重視、最有市場的,是主張‘法’的變法流派。
法家之所以也被稱之為‘申商’之學,就是因為在當時的法家看來,法家的源頭,是申不害、商鞅這兩位變法家。
申商之學——申不害、商鞅的學問,也就等於說是變法之學。
但在如今漢室,法家內部再度三分之後,這個原本最受重視、最有市場的流派,卻成了最勢微的那一個。
因為秦的滅亡,讓法家隱隱約約之間意識到:商君在秦國的變法,使秦得以強盛不假,但最終,秦也還是滅亡了。
而且是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二世而亡!
從秦一統天下到二世而亡,前後總共才過了十二年!
秦一統天下都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如果說,秦一統天下之後,法家堅定且自信的認為:變法強國是真的,商君變法讓秦得以強盛是毋庸置疑的;
那麼,在秦滅亡之後,法家對‘變法強國’四個字,便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變法強國,是隻能強國,卻無法讓強大的國家長久存在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變法強國,又何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變法亡國’呢?
尤其晁錯一紙《削藩策》,雖是人亡而政不息,卻也還是在法家敏感脆弱的神經上,砸下了一記重錘。
——法家士子,從來都不怕死!
更從不畏懼因變法而死!
隻要人亡而政不息,那法家有的是甘願身死的殉道者!
但是……
也不能總死人啊……
商君變法於秦,車裂而死,不得善終;
李悝變法於魏,直接就是變法失敗。
吳起變法於楚,萬箭穿心,屍身被車裂肢解,人亡政息;
申不害變法於韓,雖得善終,卻隻使韓國強於一時,而未能長久延續。
再加上一個被腰斬棄市的晁錯……
掰著指頭算下來,法家的變法先驅,但凡變法能取得效果的,那就沒一個能善終的!
而且即便不得善終,也未必就能完全規避‘人亡政息’的結局,白忙活一場不說,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如今的法家,不比從前。
從長遠發展得角度上來看,法家也不能憑借‘動不動獻祭一個代表人物’的方式,來維持自身在華夏思想學術文化界的存在感。
既然變法等於‘必死’,且仍舊有不小的概率人亡政息,那與其再硬著頭皮謀變法強國,還不如找找其他的路線。
比如:看似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怯懦,然實則,卻對學派的延續有極大裨益的‘勢’流派。
順勢而為,說著簡單;
做著,也比頂著天下人千夫所指,頂著既得利益集團,強行變法要簡單一些。
再者,諸子百家對於‘勢’的解讀,也早就有了定論,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看看儒家,就做的很好嘛?
秦時,能前仆後繼的跑去鹹陽,想要謀個一官半職;
一俟秦亡,什麼焚書坑儒,什麼重法輕儒都冒出來了,哪怕被太祖皇帝反複羞辱,也依舊舔著臉上趕著舔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