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妃！
暮野四合，夜色將至。屈突通終於肯離開戰場。他堅持將父親就地掩埋，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毅然和李世民一起回唐軍軍營。兩個孩子終於從驚嚇中緩過神，不再呆滯，開始嚎哭不止。
“溪兒乖。待會兒阿姐帶你去找爹爹……”小女孩兒哭得體力不支，閉著眼睛在柳折懷裡抽泣。
“你來這兒是何居心？”身後傳來冷冷淡淡的聲音，柳折回頭，是李世民。思及戰場上的慘烈景象，不由地語氣硬了起來。“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是來找屈突通的。”柳折垂下頭，摸著屈溪的臉說，“稚子無辜。隻怕他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今日夢魘。”“用他們母親的性命換這麼多士兵的性命也是死有所值。”“主帥這麼想自然沒錯，對孩子來說，委實慘烈。”“這些由不得他們。”李世民淡淡開口。
月色傾瀉，為戰後深靜的夜蒙上了淡淡的柔潤光華。銀甲映著月亮發出微冷的光。李世民麵色清冷，盯著柳折，眼中神色難辨。
氣氛一時有些冷清。李世民沉默良久靜靜出聲，“昔日你是隋室公主。今日隋滅，眾人皆奮起征伐。上次在長安我放你走，是看你有歸隱之意，不願再摻雜這世間爭權奪利血流成河之事。但今日你現身於此，我要告訴你，你雖是公主，但是亂世之中，一名女子仍是成不了事。你若想要重新扶起大隋，那今日這般情境你也是見了的，隻能是血流成河，一敗塗地。”
柳折聞言，不由失笑。原來李世民懷疑她是來煽動舊臣奮起反唐。看著李世民冰冷的眉眼，柳折輕聲問，“你以為我今天來是唆使屈將軍與你們玉石俱焚的？”李世民沉默不語，柳折接著說，“那你就想錯了。我今日不僅沒有勸戰，反而是來勸屈將軍投誠的。”
“待屈將軍精神好轉，我自會離開，不再摻雜這些戰事。我雖身在其位，卻也大不是以前那個人了。秦王你大可放心。”李世民沉默半晌開口道，“希望如你所言。”
柳折心中微歎口氣站起身。“夜間露重，我要帶兩個孩子回帳了。不巧兩個都睡著了，能不能請你找個人幫我抱屈堅回去。”李世民卻徑自抱起屈堅，對柳折說，“跟我來。”
一路無話。柳折走到屈突通帳前，本想將屈溪屈堅送進去，想想又作罷。屈突通年紀已大，接連遭逢變故定是心神受創，見到孩子自然免不了一番觸景傷情。“你今晚帶著孩子去我那間住吧。”李世民見狀，通情達理地說。柳折道謝點頭。
晨囂四起，鳥鳴入耳。帳外有謔謔腳步聲響，柳折猛地驚醒，從椅子上站起。屈堅屈溪還在安然睡著。柳折放下心來，靜靜倒杯茶水壓驚。
“臣屈突通請見！”帳外屈突通沉聲道。“進來！”柳折應聲。屈突通進帳後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參見公主！”屈突通麵色稍顯憔悴，精神卻好了很多。“屈將軍萬不可再行此大禮！你我已非君臣，再如此恐會落人口實。說我們投誠是假，暗謀是真。再者，您年紀確實大我許多，此番也不合道理。”
“公主昨日以死相逼，臣才投誠了李唐。臣蒙受國家重恩，服侍兩代皇帝，拿著大隋的厚祿。臣如今雖為唐臣，但若日後公主有命，臣仍以公主馬首是瞻！”屈突通朗聲道。柳折看著屈突通，靜靜出聲。“屈將軍，我無心權名。隋覆滅自有定數，我也不會再有念頭複辟。你恢複精神我很高興，正好將屈溪屈堅交給你。我也該好生找個去處了。”
“公主要去哪兒？”屈突通著急地問。柳折微歎口氣，“世界雖大，我也不知要去哪兒。不過我想找個清靜之地，做些自己的事。”屈突通卻堅決阻止，“公主，您不能走！當年在高麗，我對皇上宣了死誓。我們屈氏一族，世代護公主周全，不死不終！”
“屈將軍，戰場廝殺對軍人來說是榮譽。我卻受不了這血腥屠戮。”屈突通凝眉沉說，“公主要走，老臣就跟著您！您走到哪兒，老臣就跟到哪兒。自老臣脫帽投降開始，老臣所有的使命就隻剩護公主周全了。”
柳折無奈地說，“屈將軍，你不能跟著我。我雖從未涉足官場，但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才，若不為李唐所用，惟死而已。”“那公主就和臣一起去長安。到長安，老臣自然會一直保護您！”
“屈將軍……”“請公主和老臣回長安！”屈突通再次跪下。柳折隻得去扶屈突通，無奈其常年為將，柳折拉不起他。屈突通接著說，“請公主和老臣回長安！”柳折凝眉，隔著門簾往帳外看了一眼，凝眉說，“好。我會回長安。”
屈突通欣喜地看著柳折，“謝公主！”“‘公主’這稱呼得改，讓人知道很麻煩。”“臣明白。”“屈將軍，你今年多少歲？”“臣今年六十又二。”“我今年……”柳折忽然想起根本不知道自己年紀幾何。“公主閨齡二八。”屈突通隻當柳折一時忘記，好心提醒。
“我封號金瓊。隨你喜好取個字來叫。我仍舊叫你屈將軍。就這麼定了吧。”“是！”屈突通這才起身。屈堅屈溪正好醒來，屈突通帶著兩人剛出去。帳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世民一身白色軟甲，襯得眉目愈發精致深邃，身形俊逸。李世民徑自坐下，倒了一杯涼茶。這才幽幽發問，“你要去長安？”柳折對上李世民眼眸，“你果然在帳外偷聽了。”
李世民抿了一口茶。“不算偷聽。是我領屈突通來找你的，他進門就說這話，毫無避諱之意，也是有意讓我聽見的。讓我知道，他降了唐也隻是做些李家派給他的戰事，一顆心還是安在你大隋楊家身上。”
柳折在對麵椅子上坐下，“你想如何？”李世民將青花茶盞放下。“你說的對。若屈突通不為李家效力，自然性命堪憂。他若明白這道理，就不應再有異心。”
柳折沉默半晌，緩緩開口。“你若怕屈將軍有二心也屬正常，但我希望你不要傷及他性命。你也聽見了，他如今隻是聽我命令而已。若我對李唐沒二心，他自然也是沒二心的。他今年已過六十，身體再好也撐不了多少年頭了。你要我降唐也可，發誓也可，我保證對李唐沒有二心，但望秦王能容下我二人。”
“也無甚不可。隻要你們到了長安謹慎些，不要違抗皇命，我自可保你二人性命安妥。”李世民淡淡出聲。“至於你。隻要清心淨欲，在長安也是一樣的。你且準備準備，一會兒出發。”李世民站起身要走。
柳折聞言，站起來笑一聲。轉身拿過茶壺倒茶，“隻要清心淨欲，在什麼地方都一樣？”李世民聽出柳折語氣中的諷意，頓住腳步。“你今日聽了屈突通的一番話。怕是我不願去長安，你也硬要押我去的。把我放在眼睛下才安心的罷。”
李世民聞言，良久沒有出聲。柳折背對著他倒茶，不知他什麼表情。隻聞他呼吸有些粗重，怕是因柳折這句話動了些怒氣。
“沒錯！你這樣一個人，我是須得防上一防。”李世民冷然拋下這句話，出了帳子。
柳折端茶坐下，看著仍舊晃動不止的帳簾，垂下眼眸。長長的睫遮住眼中神色。她這樣一個人嗎？李世民眼中金瓊公主的樣子？以前的金瓊公主是什麼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