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絲路的故事!
戲子以鬥篷帽緣掩麵,隻隱約露出一雙深邃的眉眼,快馬奔馳在「石頭山」山腳黃土地上,奮力騎到離城一個時辰路程以外的河邊兒,確定沒人跟蹤之後,才找了個隱密地點下馬換裝。
河兩岸地勢稍稍壟起,荻草遍布。戲子脫下鬥篷亮出臉來,原來她不是彆人,竟是石膽!他先把幾乎給連帽鬥篷壓散的假高髻解開,綁在荻草叢根部藏妥,以免線索曝光引來追兵,然後將一頭波浪半長發綰在頭頂,束成椎髻,再戴上小廝為他預備的一頂平板黑席帽,讓短髻杵在中心兒鏤空的帽頂,低低的寬帽沿則遮去大半張臉,隻露出俊秀的下巴。接著他脫下小廝日前從到府賣藝的歌女包袱裡為他偷來的一身戲服,換上內白外灰兩層半長過膝粗麻袍,下著縛帶綁腿的大口長褲,以少俠打扮騎馬涉水,來到壟起的河對岸土坡,沿河岸全速西進。正當他傾身經過彎道時,角落裡冷不防衝出一個人,原來是特意守候在此的小廝,有話要跟他說。為安全起見,石膽並未停下馬跟他交談,隻急切問道,「不是早叫你返鄉避險去麼,你怎麼還在這兒呢?」小廝跟著馬大步向前跑,邊喘邊說,「我不要緊的。您彆停!小心,前頭有民兵二三十人,就在河道左轉那兒。之後再過去五百步就是擺渡口,有木筏可用。」說畢忍不住問道,「真不要我陪?」石膽堅持單獨行動,不再牽累小廝,因此望著他含笑不語,待揚長而去之後才頭也不回地朝背後揮了揮手致意。忠心的小廝隻能聽話蹲在原地,喃喃自語道,「珍重再見!」並且依依不舍望著石膽的背影,目送他離開。
來到渡口附近,石膽扛起小廝為他打理的包袱,提早把馬放了,然後徒步穿越高高的荻草叢,一邊兒監看前後是否有人跟蹤,一邊兒沿河岸土坡往下遊走。
太陽正要落山。前方一處荻草叢給壓得扁扁的,辟成高草環繞的一角空地,空地上藏了一羣民兵,身穿顏色混濁的粗布衣,高矮錯落跪坐了好幾圈兒,聚在地上鋪的白布巾周圍扒飯。有彆於西犁國長年隱居練武打遊擊戰的山賊,民兵是一羣匹夫匹婦自然生成的防衛隊,不諳武功的男女老少各司其職,團結為著一個目的,就是消極抵抗綁蒙人侵擾。
曠野徐風吹拂,防衛隊在空地一隅堆了粗粗草稈兒升起火來。火苗上方橫杵著一根細鐵棍兒,兩端往下折,分彆插入一支高及小腿肚兒的木樁裡去,細鐵棍兒上垂吊了一隻鍋子。火生得挺順,燒著燒著就旺了起來,團團圍住鍋底,煮起鹹粥湯來。斜對角地上另擺了三支細鐵棍兒,拎起來是握柄,立在地上是活動腳架,三棍交接點下頭鉤住一盞六角形油燈。木製油燈五個麵兒都嵌上薄木片擋風用,僅留一麵兒透空,手可以伸進去掭燈。石膽雖非敵人總是生人,路過免不了要遭到一番盤問,他遂提防著早早避開營火旺旺、燈光搖曳的防衛隊地盤,省得節外生枝。
陸路既然不可行,石膽隻好悄悄下水,臉半沒在水中,後腦勺貼著叢叢荻草根處,緊靠岸邊兒站好。為了避免目標過於顯著,他不忘摘下席草帽,與包袱、披風一塊兒懷抱胸前。河岸上成片茂密的荻草叢長年野生、竄得老高,飆過他一個頭,差可作為障蔽。岸上防衛隊若是望向水麵,石膽立足點越貼近荻草岸,將會越隱匿在對方視線以外。於是他小心蹭著岸邊兒橫向挪步,全程將口鼻下巴整個兒沒在水麵以下,隻露出那雙英氣逼人的濃眉大眼。一有動靜他就將背脊平貼水岸站定,一動也不動,僅以眼角窺視周圍環境,密切關注防衛隊動向。
防衛隊當中有一名八十好幾的老婆婆,蒼蒼白發多又長,亂烘烘攏住兩頰束在後頸項上,還綁了一圈黑額帶,兜著零碎散發。她駝得厲害,折彎了腰,背脊就快與地麵平行,左手平舉一根細木竿,竿尾用兩根繩子懸住一隻小鐵盤兒,點上油就是盞燈。她意識到臨水這邊兒有點兒動靜,特地過來察看。岸上長草遠遠蓋過老婆婆瘦小的身軀,也遮去她大半視線,以致她壓根兒不知水草根處果然潛藏了個石膽,正偋息躲著她。老婆婆人雖老,心眼不老,頗有警覺,隻是辛辛苦苦巡了一遍仍與石膽擦身而過。石膽好不容易挪步通過防衛隊窩集處,來到擺渡口。夜裡涼,浸在河中多時的他全身嗦嗦發抖,在荻草叢中急切搜尋,幸運找著了木筏。
石膽站上木筏,兩手撐篙,貼著荻草叢岸緩緩移動,力求平穩無波。每撐一下,長長的篙都給插在淺泥裡,將木筏往前推送,待他單手抽起篙來,然後雙手合握,再次插入淺泥裡一撐,木筏又前進了十幾尺。抽篙的當兒他偶爾順勢彆過頭來,回望後方荻草岸上是否有追兵的蹤影,低調逃亡之旅始終小心翼翼、沉著穩健。來到下遊處,石膽換了個輕鬆姿勢跪坐木筏側邊兒,左手上、右手下反複撐篙,要奔赴「清水鎮」外與不知候了幾日的明月老人和侄兒侄女會合。此刻的他,頭上用藏青布巾裹成一個大包包,獨個兒臨風撐筏,頗有江浪義士瀟灑悲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