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頷首,帶她在射箭處停下,取了箭支走向靶場。
阿殷回到住處的時候,滿麵笑容。
陶靖剛好經過門口,瞧她對著一支羽箭傻笑,忍不住踱步進來,“碰見了什麼高興事?”
“定王殿下教我射箭。”阿殷衝陶靖得意的笑了笑,“女兒發現,我雖沒有力氣拉開大弓,射箭的準頭卻還不賴。殿下說我腕力不錯,回頭若用袖箭,會有用許多。”
“袖箭是適合你。平常背著大弓來往過於顯眼,帶些小巧的袖箭,還能防身。”陶靖在桌邊坐下,接過阿殷斟來的茶,含笑望向女兒,“怎麼殿下突然想起教你射箭?”
阿殷雙眸彎彎,“大概覺得孺子可教,有意培養!”
陶靖笑著示意她坐下,旋即正色道“這趟去北庭,隨行的人馬折半,護衛的職責更重。你畢竟經驗不足,萬事該當格外小心。”
阿殷笑著應下,又道“父親回京後,也彆忘了大事。”
“忘不掉。”陶靖拍這她的肩,到底還是擔憂女兒,又叮囑了許多。
待得晌午飯後,陶靖恭送定王離開。幾回往來,兩人各自心上,陶靖因怕阿殷途中冒失出錯,便先跟定王客氣,說她畢竟年紀閱曆有限,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定王多擔待雲雲。
定王自然答應,走至營門口時,卻道“陶殷已是及笄之年,不知陶將軍可曾為她安排親事?”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陶靖愣了一瞬,才道“尚未安排。”
定王聞言頷首,道一聲“將軍留步”便帶了阿殷拍馬離去,剩下陶靖站在營門口,滿腹狐疑——當王爺的,還需要關心身邊侍衛的終身大事?
鳳翔城裡夜色漸濃,如意百無聊賴的在廊下,看著院裡昏黃的燈光。
今兒後晌天氣轉寒,冷風刮來堆積的層雲,傍晚時候凍得人手腳冰涼,到此時,便有雪渣子簌簌的往地上落。她尋了冬衣出來裹在身上,耳朵豎起來,靜候外頭的動靜。
巷子裡有得得啼聲傳來,不一會兒院門口便有馬嘶響起。
如意立時竄起身來奔向門口,便見阿殷翻身下馬搓著手,身上裹了件陌生的銀紅披風。
門房的劉伯牽了馬去安置,如意手中捧著厚暖的鬥篷,也顧不上問那披風是哪來的了,隻迎過去給阿殷披上,“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這麼晚沒消息,還當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她半撅著嘴,眉間擔憂未散,那神情或像是等夫君歸來的小媳婦。
阿殷忍俊不禁,嗬手取暖,側頭笑她,“你家姑娘連土匪頭子都不怕,還能出什麼事?倒是你,鼻頭紅通通的,不在屋裡烤火,跑出來做什麼。”迅速跨入屋中,如意早已攏了旺旺的火盆,簾帳落下時將寒冷的夜風隔絕在外,便隻剩屋中熏人的暖意。
如意又往裡頭加了些炭,將阿殷的鬥篷解下,繼而看向外頭那件銀紅披風。
阿殷也不知是不是被炭火烤得,麵上竟自一紅,飛速解下披風搭在衣架上,“叫碧兒她們做些熱湯來,這一程飛馳趕路,連飯都沒顧上吃。”怕這般冒雪迎風會受寒,又叫她熬一碗薑湯來。
如意自去外頭吩咐,阿殷目光挪向那襲披風,卻是失笑。
——他們是行至中途時碰上了雪渣,定王身強體健之人都覺得有些寒冷,更彆說她一個姑娘了。於是到就近的鎮上去買披風禦寒,小鎮上東西不算太好,阿殷挑了幾件定王都說難看,最後大手一揮,選了這件銀紅的。因阿殷昨日出門匆忙沒帶銀子,他還甚為慷慨的代付,也沒等店家找零,便滿意的帶她離開。
阿殷瞧著那燭火下分外亮麗的顏色,覺得定王殿下的目光……嗯,也沒能免俗。
倒是如意在整理衣裳之前,將那披風往阿殷身上比了比,嘖嘖歎道“雖說材質繡工都有點粗糙,但被姑娘一穿,登時就好看起來了,更襯姑娘的膚色。正好下了雪,明兒不如披那件銀紅灑金的鬥篷吧,保準比誰都好看!”
阿殷想了想,忙說不必。
那件銀紅灑金的鬥篷是陶靖幫她挑的,還說她穿了格外好看,這一點上,他跟定王的眼光倒是一致。可惜她如非必要,不怎麼愛穿太鮮豔的衣裳,明兒更不打算穿去招搖。
裡頭如意又捧著個漆盒走過來了,“對了姑娘,高司馬昨晚送來這個,叫奴婢轉交給你。”
高元驍?
阿殷詫異,接過那漆盒揭開,裡頭躺著柄平淡無奇的匕首。炭盆火紅的光照在匕首上,皮製的刀鞘上花紋有些模糊,像是被人摩挲太多次損了原貌,刀柄上襄著兩顆寶石,此外乾乾淨淨的沒什麼花紋。
如意站在旁邊,有些惴惴,“姑娘吩咐過不許收他的東西,可他就要走了,硬是……”
她的聲音阿殷已經聽不進去了,目光緊緊鎖在匕首,想起高元驍的諸多古怪行徑時,心底漸漸升騰起震驚。手指將那匕首抓得越來越緊,阿殷死死看著那熟悉的刀柄,忽然明白了高元驍某些古怪話語的意思。
都督府夜宴那回,他喝醉了說“不知道她是否記得”;昨日清晨在餛飩店裡,他有幾次欲言又止,在馮遠道等人過來時,卻倉促說了句“我們是一樣的人”。
阿殷當時並未留意,而今回想……她隻覺得心跳愈來愈快,某件事呼之欲出。
高元驍,他也有前世的記憶!
否則,他無緣無故的為何要送這把平淡無奇的匕首?刀鞘上的花紋、刀柄上的寶石,在京城中著實算不上多好的東西。它唯一的特殊之處就在於——阿殷前世困於高府,出門時曾拿著它防身!
高元驍特意將它送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阿殷隻覺得手都有些抖了,思緒乍然紛亂,阿殷震驚之餘,立時便想,該怎麼辦?
高元驍知道前世的結局,甚至知道的比她更多——臨陽郡主如何謀劃安排、如何逼宮篡權、朝中都有誰參與其中、外頭如何應對、京城之外又發生了什麼……他那時在禁軍官職頗高,必定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連定王在登基前做過的許多安排,都已被他窺破。
若他此生能為定王所用,那自是無往不利。
可若他的心思與定王相悖,定王對從前的事毫不知情,豈非處處受製?阿殷既已隨父親投靠定王,往後定王榮,她未必榮;定王辱,她必定辱。她自然不願定王落入逆境。
高元驍兩次都看中她的容貌,表露得十分明顯,他送來這匕首,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不得等來日回京,去尋他探個明白了。
阿殷思緒翻騰,一頓飯吃得沒甚滋味,飯後粗粗梳洗過,聽著外頭風聲呼呼,一夜輾轉。
兩日後,定王帶秦姝母子啟程,欲經北庭都護府前往墨城,由馮遠道、魏清兩位典軍帶著十數名侍衛護送,阿殷自然在列。
臨行前,阿殷特地找了趟休沐在家的夏錚,請他得空時照拂如意,不叫人欺淩,夏錚欣然答應。又因北地天寒,夏錚也不知從哪裡尋了個貂裘送給阿殷,叮囑她務必保重身體,絕不能受寒。
陶靖此時正忙著啟程進京上番,阿殷也不去打攪他,自己收了個簡單包裹,隨行護駕。
離了鳳翔一路往北,天氣日漸寒冷。走出西洲地界後,魏清帶幾人暗中折回鳳翔,剩下六人守在秦姝母子的馬車兩側,隻剩馮遠道、阿殷和另兩名侍衛跟在定王身邊。到得後來,定王以秦姝母子無力自保為由,安排阿殷入車廂內隨身保護。
這自然是變著法兒體貼阿殷,不叫她吹風受寒了。
秦姝猜度其意,閒行時也打趣阿殷兩句。阿殷因知她居心,這種事上更不會應和,於是謹記著侍衛的身份應答進退,倒叫秦姝興致索然。
二十日後,一行人終於安然進入北庭都護府地界。
如今的北庭都護是定王的舅舅隋彥。都護作為一府長官,不止執掌轄內軍政,也需料理民事行政,手中權力比一州刺史更重。隋彥治下十分嚴明,這北庭都護府雖處於邊境,卻比西洲還要太平許多。
定王自入北庭地界後顯然也鬆了口氣,這一日後晌遭遇寒風大雪,便不急著趕路,隻在投宿的客棧中避雪。傍晚時分雪勢愈來愈大,漫天皆是白茫茫的飛雪,被呼嘯的寒風一吹,刀子般刮在臉上,更是讓人連方向都辨不清楚。
阿殷見慣了京城裡規規矩矩的雪片,起初還因好奇而觀玩,此時凍得手足發寒,更不敢逗留,便要入屋。
定王不知是從何處尋了兩壇酒,饒有興致的拎過來,叫住阿殷,“過來溫酒。”
這一路沒有丫鬟仆從伺候,侍衛便身兼數職,日常幫定王打點些起居之事,也在分內。這日該當阿殷值守,她應命隨他進屋,解下腰間彎刀,自去尋溫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