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覺得奇怪,“身世特殊?”以她對隋麗華甚少的了解,此人是隋夫人膝下嫡女,身世能特殊道哪裡去?
見定王不語,便自旁倒茶給他喝,“如何特殊,殿下快說說。”
“她並非舅母親生。”定王點出重點,就著阿殷的手欣然喝了茶水,道“她的親生母親姓田,是外祖父得力助手田將軍的獨女。田將軍隨外祖父在北庭征戰一生,妻兒早喪,膝下隻此一女。後來田將軍舍命抗敵而死,於外祖父有袍澤之誼,於舅舅有救命之情,外祖父便做主,將這孤女給舅舅做妾,格外照拂。”
“做妾?”阿殷詫異皺眉。
“田將軍雖舍命抗敵,那場大戰卻敗了。”定王端坐,神情陰沉莫辨,“當時在位的還是睿宗皇帝,怒責戰敗之事,誰敢取敗軍之將的遺女?況田氏對舅舅也頗敬仰,此事便成了。後來田氏難產而死,舅母便將麗華記為嫡出,十分疼愛。舅舅雖對鐵衣嚴苛,待她也格外寬和,常會縱容。”
難怪謹妃對隋麗華和顏悅色,想來也是為了這層淵源。
阿殷歎道“難怪母妃那樣喜歡她。”
“母妃當初跟田氏也算閨中密友,且她性格活潑可親,幼時常入宮陪伴母妃,所以格外疼愛。”
阿殷理清其中緣由,想到北庭戰事,一時沉默。
直到馬車進了王府,兩人下車時,阿殷才忽然想起來——
“殿下這位表妹,可曾定親?”
“不曾定親。”
“那殿下可要當心了,”阿殷湊過去壓低聲音,“皇後娘娘將她送到母妃身邊,未必是好意。興許母妃念她身世特殊,便同殿下的外祖一樣,叫殿下收了她來照顧也說不定。”
定王瞧她那打趣的神情,唇角微勾起,搖頭道“母妃不至於。”
阿殷隻笑了笑,顯然不同意。朝堂上的事情,她的判斷推測確實遠不及定王,但要說女兒家的心思,她卻比定王敏感許多。且不說隋麗華今日宴席上看定王的眼神,單是相見後那刻意冷淡的態度和脫口而出的“側妃”二字,便知這位表妹的心思。皇後先前推出高妘,如今迎來隋麗華,還真是招不在新,隻看是否管用。
況且看定王今日之表現,明明看出隋麗華撒謊,卻還讚她書法進益,這表妹的身份,畢竟還是有些用處。
兩人走了片刻,定王瞧她神色變幻,偏頭道“喝醋了?”
低沉的聲音入耳,阿殷側頭看他,分明讀出些許得色。
“殿下想多了!”她挑眉而笑,眼底光華流轉,妝容釵簪襯托之下,愈見精致嬌美。正好到了岔路口,阿殷見定王似要來攬腰身,便搶著斜部滑開數尺,盈盈行禮道“身上有些冷,就不陪殿下去書房了。”說罷竟自揚長而去,修長的身影快步走過甬道,披風之下,裙底的紅梅翻起波浪。
——即便穿著婉轉衣裙,她那背脊依舊挺直,明練而爽利。
是夜,由於阿殷身體不適,定王數番求歡被拒,隻能抱著睡了一宿。
十一月中旬,謹妃以連夜夢魘,夢到父兄為由,求得永初帝恩準,往鐵甲寺去進香。
定王與阿殷著了素服相伴,隋夫人亦帶了家中仆婢前往,正好將在宮中住了數日的隋麗華接回。
謹妃出宮,儀仗自然隆重整肅,更因隋家數代忠魂,永初帝令禮部和內廷有司鄭重籌備,路上禁軍開道,祭品甚隆,另有得道高僧隨同前往。
祭完家廟,離定下的回宮時辰尚有兩三柱香的功夫。謹妃懷念親人,便在廟後的屋舍中獨坐,除了貼身宮婢,將隨行之人儘數留在外麵。
定王和阿殷入內陪伴,特意尋來的女郎中便以阿殷身邊嬤嬤的裝扮進入屋中。
這女郎中已有四十餘歲,出自岐黃世家,祖上也曾任過太醫院院判,後因犯事被問罪,家眷皆遷出京城,在外麵開館謀生。女郎中天賦極高,醫術精湛,在當地極有名氣,隻因未在京城開館,所以京中少有人知——若非常荀尋來,定王和阿殷也不知道這號人物。
據常荀所言,這女郎中的醫術,絕不在當今太醫院院判之下。
定王將先前疑惑向謹妃道明,請女郎中為謹妃請脈。女郎中依命把脈片刻,“咦”了一聲,凝神又診,如是三次,緊皺的眉頭才稍稍舒展。她端然跪在地上,雖是麵對皇妃王爺,神色卻無半分波瀾,隻緩聲道“娘娘貴體日漸虛弱,是因誤服藥物之故。民婦推斷了王妃日常用藥的方子,鬥膽寫來,請娘娘看看是否如實。”
說罷,取了旁邊筆墨,不過片刻便寫了方子,遞到謹妃跟前。
謹妃接來過目,麵色微微變了,“確是此方。”
“能開出這方子的,想來也是有道的名醫。此方確實對娘娘的病有用,隻是其中一味藥失了分寸。”女郎中伸手往那方子上一點,道“凡天下藥材,皆有三分毒性,此藥若以三錢而用,在彆處並無不妥。隻是娘娘貴體有陰虛之狀,以三錢用之,未免失當。長久服用,必損貴體,娘娘用此方,想必已有大半年了?”
未待謹妃答話,定王已是麵色稍變,“已有八月。”
女郎中頷首,因謹妃和定王請她免禮,便在旁邊竹凳上欠身坐了,環視四周。
定王會意,命人至外等候,隻留謹妃、他和阿殷在側。
女郎中才道“娘娘近來藥方未變,身體卻更虛弱,依我猜測,是有人換了藥材。”見謹妃唇角稍動似要說話,便微微笑道“不是說換成彆的,而是換了產地。據我所知,宮中甚少用此藥,若用了,都是產自崖州,其藥性溫和,可用於宮中貴人。而娘娘如今所用的,恐怕是產自燕山,不止藥性烈了數倍,且因產地陰濕,於娘娘貴體有損。”
定王即便不懂岐黃,卻也知道藥性列了數倍意味著什麼。
女郎中遂提筆另寫個方子,“此方製成丸藥服用,可解娘娘陰虛之症。原先那方子也可沿用,隻是須減去半錢,依舊用崖州所產。”
謹妃因她先前準確推斷出藥方和時間,心中已信了七分,便問道“用此藥丸,即可痊愈?”
“娘娘貴體有損,是日積月累,若要根治,也急切不得。這藥也須用上數月方可見效,最要緊的,是娘娘必得停了燕山的藥,否則再用數月,恐怕……”
恐怕什麼,定王和謹妃心知肚明。
阿殷在旁聽著,也是心驚不止——恐怕前世謹妃病故,便是因此藥被人做了手腳,身體受損加之臘月舊病發作,才會支撐不住撒手人寰。宮中采買藥材都有專人負責,且為藥性穩定,都是從選定的產地采買。而謹妃的藥,竟然會有人暗中掉包?
且太醫院中名醫如雲,謹妃常用的三名太醫也無人察覺有異嗎?
阿殷抬頭看向定王,便見他眉目愈發冷厲,眼底如墨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