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去的蘇婕妤告訴臣妾的,蘇婕妤那時與柏香如十分要好。”
“你可彆告訴我,蘇婕妤受寵是因著柏香如的緣故。”
“這個……臣妾也說不好。但是皇上待柏香如的情分,確實與旁人不同——擷芳殿裡到現在都掛著她的畫像。”
葉蓁蓁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現一幅白雪紅梅美人圖,畫中美人捧著紅梅,笑意盈盈地望著她。一轉眼,那美人竟然活了過來,從畫中走下來,盈盈走近,再一抬頭,已變成蘇婕妤的臉。
葉蓁蓁冷冷一笑。果然那個什麼“有所思”是大有來曆的,柏香如這是罵紀無咎負心郎呢。既然他負心,你何不收了心思一刀兩斷,像詩裡說的一樣,“從今以往,勿複相思”,也顯得有些骨氣不是?強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你若是不願意,太後能強逼你到哪裡去!
越想越氣,想到紀無咎,更來氣。這渾蛋哪裡好,風流賬一筆又一筆,算也算不過來。放著宮裡頭那些姹紫嫣紅就算了,好幾年的老情人竟也找上門來。
紀無咎連著兩夜睡在乾清宮,葉蓁蓁於是有那麼點危機感。她總覺得這次這個香如不一般,紀無咎待她更加不一般。兩人以前就有情意,隔了這麼多年再遇上,乾柴烈火的,她又不像紀無咎似的滿皇宮都是眼睛,萬一他們兩個……嗯?
偏偏這宮女又是太後賜給兒子的,做皇後的即便想為難,也無從下手。
葉蓁蓁隻好先去探一探虛實。她可不是軟柿子,這兩人若真有個什麼,她自然有萬般的方法對付。
作為一個模範皇帝,紀無咎照例在養心殿批折子。他見葉蓁蓁來了,手中的筆也未停下,隻抬頭說了一句“皇後來了?快請坐吧。香如,看茶。”
柏香如便恭敬地奉上茶來,葉蓁蓁接過茶,卻叫住了她“你不是在乾清宮上值嗎,怎麼跑到養心殿來了?”
柏香如知道皇後這是要找碴,低下頭穩穩當當地答道“奴婢貿然離守,請娘娘降罪。”
紀無咎放下筆,替她答道“是朕讓她來的。”
怪道有恃無恐,原來有人替她出頭呢。葉蓁蓁放下茶碗,不鹹不淡地說道“既然主子離不開你,你何不明說,反要主子幫著辯解,你受得起嗎?”胡攪蠻纏一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柏香如連忙跪下“奴婢知錯!”
葉蓁蓁道“既然錯了,自然要罰的。你是皇上身邊的人,本宮該體恤著些,就去宮門外跪兩個時辰吧。”
這樣說,也不過想試一試。太後送的宮女,皇上的貼身侍婢,輪不到皇後來罰。
果然,紀無咎攔著道“她不過是依令行事,你又何必如此?”
葉蓁蓁挑眉看他,似笑非笑“心疼了?”
紀無咎也笑“你今日怎的如此大的火氣?”
葉蓁蓁冷哼,起身告辭。
紀無咎眯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莞爾。
紀無咎再次忙到深夜。
方秀清把新政按照紀無咎的意思又改了幾遍,重新寫了個折子遞上來,厚厚的一本兒,足有萬字。書麵語不同口頭話,往往一個字就能傳達很多意思,這會兒寫一萬字,夠紀無咎看會子的了。既然立誌做明君,就要下一番苦功夫,他雖累,也無怨言。
晚上就寢時,柏香如領著三個宮女在龍床前忙活,等把床鋪好,其他人都退下了,隻餘柏香如一人,站在紀無咎跟前,為他寬衣解帶。
因晚上沐浴過一次,紀無咎隻穿著便衣,衣服很好脫。柏香如給他脫去外衣,又去脫裡衣,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的手指覆在他的腰上,輕輕刮了一下。
夏天衣衫單薄,指肚上的溫熱似乎能隔著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
紀無咎也不知怎麼回事,被她這樣一碰,心中就像長了毛一樣難受。他推開她“朕自己來吧。”
柏香如手中還捉著他的衣帶,垂頭喪氣道“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好些年未見陛下,如今手生了,奴婢該打。”
紀無咎歎氣道“你何必說這樣的話,”他把衣帶拉回來,見她不動,便道,“算了,再穿上吧。”
柏香如意外“陛下?”
“去坤寧宮。”兩天未見,已經想她了。
柏香如反應過來,勸道“夜已深,陛下不如早些安歇。皇後娘娘想必已經睡下了,如果現在去坤寧宮……”兩頭麻煩。
紀無咎隻道“沒關係。”
很快柏香如就明白所謂的沒關係是什麼意思了,皇後娘娘根本不用出來接駕!皇上不讓人聲張,她在裡頭悶頭睡得自在。
柏香如便有些不忿,這是什麼樣的大家閨秀,竟然如此怠慢皇上。她隨著紀無咎進了坤寧宮,想在鳳榻前伺候,奈何素風一橫胳膊把她擋了出去“皇上既來了坤寧宮,自該由我們伺候,姑姑好生歇會兒吧,倘若到了這裡還要您動手,我們沒臉見人了。”香如的級彆比素風高,因此素風喊她姑姑。素月的級彆也比素風高,然而兩人情分不同,私底下姐姐妹妹亂叫。
柏香如也就不好進去了。她隔著水晶簾看裡頭的情形,皇上因怕吵醒皇後,放輕手腳上了床,杏黃色的紗帳被宮女垂下,擋住了紗帳內睡得一臉酣甜的女子。
柏香如有些惆悵。
次日休沐,紀無咎難得比葉蓁蓁醒得還晚。葉蓁蓁睜眼時看到他躺在身邊,天氣熱,他不能抱著她,因此隻抓著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
葉蓁蓁舉起手看了看,另一隻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她坐起來,低頭看紀無咎的臉。玉雕似的一張臉,睡熟了,卸去防備,眉目舒展,安靜美好得像是一幅畫。
她低頭,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親完之後,葉蓁蓁腦子清醒了。她想起昨日之事,再看眼前熟睡的人,便覺麵目可憎起來。她一下下掰開被扣住的手指,然後推著紀無咎一寸寸往外挪。
咚!紀無咎被推下床,摔在地上。
葉蓁蓁趕緊躺回床上,假裝熟睡。
紀無咎惺忪睜眼,迷茫了片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他扒著床沿坐起來,杏黃色的紗帳微抖,隱約可見裡麵側躺著一動不動的人。
他厚著臉皮爬回床上,從後麵將葉蓁蓁摟在懷裡。
葉蓁蓁裝不下去了,又去掰他握在她腰上的手。
紀無咎閉眼低笑道“蓁蓁,彆鬨了。”說著,下巴蹭了蹭她的脖子。
葉蓁蓁不自在地扭動身體“誰鬨了?”
“是我,我鬨了還不行嗎,”紀無咎按著她,“你彆動了,再動就辦了你。”
葉蓁蓁果然不動了。這時,她的肚子突然響了一聲。
紀無咎深知吃飯對於葉蓁蓁的重要性,因此立刻和她起床,洗漱,更衣,用膳。
吃飽了飯,紀無咎假裝要走,葉蓁蓁看他即將邁出門檻,突然說道“柏香如到底怎麼回事?”
紀無咎將將要邁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轉頭走回來坐下,笑道“你終於問了!”
葉蓁蓁撇過臉“我不問你就不說嗎?”
紀無咎反問“我不說你便不問嗎?”
葉蓁蓁低頭不答。
紀無咎起身走到她麵前,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按在懷裡。葉蓁蓁坐在椅上彎著腰,臉抵著他的腹部,不甚舒服,但又不願掙開,於是側過頭,隻用臉貼著他的小腹,閉目不言。
紀無咎摩挲著她的下巴,笑道“蓁蓁,我喜歡看你為我吃醋!”
葉蓁蓁皺眉道“你不要和我說,你初見柏香如時的失魂落魄,也是裝出來騙我吃醋的。”
“不是,我確實震驚於她的死而複生。我與她往日有些情分,對於當初沒能保護她,也著實慚愧,因此見她還活著,確實歡喜。”
葉蓁蓁懷疑地看著他“沒彆的?”
紀無咎便耷拉著腦袋,像是學堂裡在先生麵前犯了錯的學生“蓁蓁,我有一事要與你坦白。我與她……以前做過一些親密的事。”
真是好含蓄。葉蓁蓁推開他“那現在呢?”
紀無咎便蹲下身來,扶著她的膝蓋,仰頭笑看她“現在,我身上已被你上了鎖,旁人碰不得。”
葉蓁蓁羞紅了臉,扭臉低聲道“花言巧語。”
紀無咎捉著葉蓁蓁的手,低頭輕吻她的手背,葉蓁蓁抽回來,問道“可是現在你到底打算把她怎麼辦?”
一個宮女,畢竟和皇帝發生過關係,按理說應該晉個小主。葉蓁蓁雖硌硬,但是反正後宮那麼多硌硬她的了,不多這一個。可是眼下看太後和皇上的意思,似乎都沒打算給她個名分,到底都在打什麼算盤?太後就不說了,紀無咎呢?難道真的是餘情未了,想放在跟前兒偷著親近?
葉蓁蓁想到這裡,瞪了一眼紀無咎。
紀無咎怎會不知她心中所想“我的蓁蓁這麼可愛,”他說著,站起身,“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葉蓁蓁想了想,柏香如名義上是太後送給皇帝的,當皇後的不好擅自插手。因此說道“不如你先問問她的意思,倘若想繼續留在宮中,自然該有個名分;倘若想出宮去,你做主給她許個好人家也就罷了。隻這樣不上不下的,不合體統,實在想當奴才了,不如來我這坤寧宮,我是脾氣好的主子,必不會虧待她。”
“好,就這樣吧。先不說這個了,我另有事與你商量,保證你聽了之後手舞足蹈。”
紀無咎所謂能讓葉蓁蓁手舞足蹈的事情是他最近打算的一次微服私訪。蘇浙一帶富庶,自然也成了官員貪贓枉法的重災區。既然要推行新政,他打算先挑個出頭兒的整治一番,殺雞儆猴。
果然,一聽說要去江南玩兒,葉蓁蓁立馬精神了。
兩人又仔細商議了一番,帶什麼人,帶什麼東西,走什麼路線,先去哪裡,再去哪裡,出了急事兒怎麼辦……
說了一會兒,紀無咎回到乾清宮,把柏香如叫來,將葉蓁蓁的意思問了她。
事實上,雖然是按照葉蓁蓁的意思辦,但紀無咎也有自己的算盤,隻不過暫時無須透露,時候到了自然見分曉。
柏香如一聽皇後想打發她走,登時淚流滿麵“皇上,奴婢先頭流落遼東苦寒之地,千難萬難,支撐我活下去的念頭也不過是再見您一麵。奴婢日盼夜盼,好容易可以重新回到您身邊,可以天天看到您,伺候您。奴婢知道自己拙笨,希望主子能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分兒上,奴婢哪裡做得不好您打罵便是,請千萬不要趕奴婢走!”
紀無咎歎了口氣“朕幫你在世家子弟中尋個如意郎君,不比在深宮之中強上百倍?”
柏香如癡癡地看著他“主子何苦說這樣的話。奴婢既已承君恩露,又有何麵目再嫁彆人?”
言外之意是,你都把我睡了,現在還想把我嫁給彆人?晚了!
她見紀無咎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又勸道“奴婢知道您與皇後娘娘琴瑟和鳴,皇後想必對你我舊事有些耿耿在心,覺得我礙了她老人家的眼。既然如此,奴婢以後凡見到鳳駕必回避,絕不打擾您和皇後娘娘,好嗎?”
一番話說得既無怨無悔又癡情絕對,把自己擺在十分卑微的位置上,祈求對方的一點垂憐。
情商低有情商低的好處,紀無咎基本不吃女人那一套,遇到事情總是冷靜分析為上,觸動感情的時候十分有限。他對柏香如存著些愧意,想補償她,也就對她比對尋常奴才和氣一些,但也僅止於此了。更何況,她爹是柏建成,紀無咎又怎麼會沒有防備?
因此她在他麵前哭,裝可憐,裝無辜,他都無動於衷,現在聽到她如此說,他很不給麵子地一語道破問題核心“你雖不見她,可是天天見朕,也不好。”
柏香如快要氣死了。以她對紀無咎的了解,他雖心思縝密,但絕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可是這麼個人在關乎皇後的事情上總能體貼到令人嫉妒。她心內暗恨,表麵不動聲色,哭道“奴婢一心一意想留在皇上身邊,就算不能相見,也要離您近一些方好,求皇上成全!”
這是要走晉位路線了。紀無咎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目光微閃,應下了。
紀無咎按照葉蓁蓁的建議,封了柏香如為美人。美人是正五品,這個品級於柏香如來說,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葉蓁蓁使了個壞,把她安排在芭蕉閣,這地方在東六宮的東北角,紀無咎就算散步都未必能散到那裡去。
太後知道了此事,雖有不滿,卻無什麼可說的。皇後這事做得名正言順,她抓不到把柄。
過了幾日,紀無咎和葉蓁蓁整裝南下,臨走之前怕太後生事,紀無咎親自下旨命莊妃暫理後宮之事,這才放心離去。
因為目的是肅貪,到時候少不得要調動官場資源,因此紀無咎還給了葉蓁蓁一道密旨,讓她做欽差,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一路從京城到金陵,邊走邊玩兒,一邊欣賞沿路風光,一邊品嘗各地美食,倒也不覺勞頓。
紀無咎自登基以來勤於政事,又有名臣保駕護航,因此這幾年把大齊治理得太太平平,國泰民安。他在路上時不時隨手攔住百姓問幾個問題,哪裡人,日子過得怎麼樣,父母官好不好,怎麼評價當今聖上……
因民間言路開放,老百姓膽子也大,問什麼答什麼,毫不避諱。說起皇帝來,大家總的評價都是好的,唯一不滿的地方是皇帝的眠花宿柳事件。當然,男人嘛,犯錯誤是難免的,既然皇帝已經認錯,自當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紀無咎不禁感歎,九天玄女娘娘您威力太大了……
是的,若不是因為他娶的是“玄女娘娘”,誰會一直惦記皇帝逛花樓這種事情。
所以,當紀無咎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對當今皇後娘娘交口稱讚時,他也就不覺奇怪了。
蓁蓁的威望比他高多了,身為男人,身為夫君,紀無咎多多少少有那麼點挫敗感。不過沒關係,不管玄女娘娘多麼神乎其神,到晚上不照樣要被他壓一壓嗎?紀無咎猥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