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了大小姐？"周淮民正核對入庫單，鋼筆尖在"退貨原因"欄戳出個墨點。
於海棠突然跨前一步，勞動布工裝擦過他手肘："上回你說……等發了肉票就聽我說……"她鼻尖的汗珠順著馬尾辮往下淌，"我……我想……"
"打住。"周淮民合上鋼筆，金屬筆帽發出清脆的哢嗒聲，"於海棠同誌，現在距離高考還有四個月。"
於海棠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你……你什麼意思？"
"坐。"他指指辦公桌對麵的折疊椅，搪瓷缸裡的茉莉花茶已經涼透。
"你想說什麼？"他放下茶缸，金屬與搪瓷碰撞的聲音讓於小芳指尖顫了顫。
"我想說……"她突然上前半步，混合著茉莉香膏和雨水氣息撲麵而來，"周淮民，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你開玩笑？"她的聲音細若遊絲。
"比如這個。"她指著他鎖在抽屜裡的采購計劃表，"下個月本該進的三噸盤條，不能因為你提前知道價格會跌就改主意。"
"我答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水缸裡發出來，"但你要幫我做件事。"
"下個月鋼廠要處理一批廢鋼材……"他閉著眼說，"你去找回收站的老王頭，就說周科長讓他留著秤砣……"
"喲，這不是棒梗嗎？"二大爺拎著鳥籠子晃過來，畫眉撲棱棱撞得籠子直晃，"勞改農場呆夠三年了？"
棒梗猛地抬頭，顴骨上青筋暴起。周淮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少了半截，切口參差不齊，像是被鈍器生生掰斷的。
"滾！"棒梗突然暴起，鳥籠子被他踹得撞在牆上。畫眉撲棱著從破籠裡鑽出來，二大爺追著鳥罵罵咧咧往中院去了。
秦淮茹從耳房衝出來時棒梗已經進了屋。她頭發散亂，鬢角彆著的鋼夾子硌在周淮民手背上："周主任，您給評評理！這兔崽子偷了我攢的雞蛋去黑市……"
"媽！"棒梗突然從屋裡甩出個木匣子，烏木匣麵雕著纏枝蓮紋，"睜開你的狗眼看看！"
"見者有份。"棒梗突然打開匣子，周淮民瞥見裡麵躺著個青銅貔貅，綠鏽斑斑駁駁。他悄悄把三大爺的放大鏡揣進兜裡。
"這是我家祖傳的！"秦淮茹突然尖叫著撲上去，被棒梗一把推開。她撞在晾衣繩上，剛洗的床單兜頭蓋臉落下來。
"都彆爭了。"他從兜裡掏出放大鏡，對著貔貅眼睛照了十秒鐘，"看見這綠鏽沒？硫酸銅泡的。"
棒梗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周淮民用鉛筆尖輕輕挑開貔貅尾巴，露出裡麵填充的穀糠："真品是實心的，這個……"
"不可能！"棒梗突然抓起貔貅要往地上摔，被周淮民扣住手腕。他這才發現對方手指上的繭子磨得發亮，像是常年握槍留下的。
"想要真貨？"周淮民突然鬆手，棒梗踉蹌著撞在五鬥櫃上。他聽見自己說："明天跟我去鋼廠廢料堆，找到個帶款識的殘碑，分你三百。"
秦淮茹突然從床單裡鑽出來，發間的鋼夾子不知掉到哪裡去了。她頭發蓬亂地抓著周淮民胳膊："周主任，您可不能由著他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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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棒梗突然把木匣砸在地上，烏木匣子應聲而裂，"老子不稀罕這破玩意！"
"不是我不教。"他用筷子攪著湯水，油花打著旋散開，"廚行講究三德：口德、手德、心德。棒梗……"
"他能改！"秦淮茹突然攥住他手腕，溫度燙得他手一抖，"周主任，算我求您……"
"這樣。"他從公文包夾層摸出個信封，"裡麵是張圖紙，東來順涮肉館後廚的改造方案。"
"讓棒梗照著圖紙把咱院煤池子改造了。"周淮民點著圖紙右下角，"誤差不能超過五毫米。"
"這……"秦淮茹看著密密麻麻的線條直犯暈，"他哪會這個？"
"不會就學。"周淮民突然提高聲音，"連張圖紙都看不明白，還想當廚子？"
"周主任！"秦淮茹突然撲通跪下，搪瓷缸裡的湯水潑在青磚地上，"您就當可憐我們孤兒寡母……"
"起來。"他扯起秦淮茹，指節蹭過她手腕的老繭，"讓棒梗明天來食堂報到，先洗三個月碗。"
"小兔崽子！"他聽見自己說，"把碎碴子拚回去。"
"拚好就能學廚？"
"拚好再說。"周淮民轉身回屋，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拚湊聲。他摸出懷表，表麵玻璃裂痕裡映出棒梗佝僂的背影。
"周主任！"秦淮茹追出來時，周淮民已經走到中院，"您說真的？"
"真的。"他頭也不回，"但要是少半塊碴子……"
"放心！"棒梗突然在後麵喊，"少半塊我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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