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大門口,周淮民正蹲在花壇邊扒拉早飯。油條剛咬半截,後勤科老張頭就踩著布鞋噔噔跑來:"小周!趕緊的,市裡工業學習團提前到了!"
"噗——"一口豆漿噴在冬青葉上,周淮民抹著嘴跳起來,"張主任,昨兒不是說下午嗎?"
"計劃趕不上變化!"老張頭拽著他胳膊就往辦公樓拖,"李主任在會議室發火呢,說你這采購標兵再不露麵,今年先進評優就黃攤子!"
二樓會議室門縫裡飄出李主任的咆哮:"……二十噸優質鋼材說沒就沒了?咱們廠這個月生產任務怎麼完……"
"各位領導好。"周淮民站得筆直,餘光瞥見王胖子縮在牆角衝他擠眉弄眼,"關於鋼材供應,我建議啟動"螞蟻搬家"計劃。"
眼鏡女推了推鏡框:"具體說說?"
"咱們把需求拆成五批,分彆對接五個縣供銷社。"周淮民手指在空氣中劃拉,"安陽縣有閒置的煉鋼爐,平城縣正缺副食品,臨水縣需要化肥指標……"
"等等。"後排禿頂乾部打斷,"你當這是農村趕集換雞蛋呢?"
會議室響起零星笑聲。周淮民不慌不忙從公文包掏出五張信紙:"這是各縣需求清單,比如安陽願意用十噸鋼材換三百斤雞蛋指標,平城可以拿八噸鋼材抵消半年豬肉供應……"
眼鏡女突然起身:"這些數據準確嗎?"
"上周我剛跑完三個縣。"周淮民從兜裡摸出火車票根,"這是臨城到安陽的硬座票,車次k237,發車時間淩晨四點十七分。"
李主任激動得直拍桌子:"好!小周同誌這趟辛苦,學習團同誌也看到了,咱們軋鋼廠職工就是有這股子……"
"等等。"眼鏡女突然摘下鋼筆帽,"周同誌,如果現在讓你立刻組織調運,三天內能到位多少?"
"彆笑!"王胖子左右張望,從懷裡掏出個鐵皮飯盒,"這是你嫂子醃的糖蒜,幫哥對對戲,成了請你吃國營飯店!"
兩人鑽進廢棄倉庫,王胖子已經換上借來的軍大衣,腦門貼著塊黑毛巾當眼罩。
"聽著啊!"他清清嗓子,突然掐著蘭花指蹦出來,"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
"停!"周淮民捂住眼睛,"楊子榮是偵察英雄,不是土匪!"
"那我該怎麼演?"王胖子急得直轉圈,"導演說我走路像鴨子,說話像太監!"
周淮民盯著他轉圈時顫動的三層下巴,突然靈光一閃:"你記得上次幫食堂搬白菜嗎?"
"咋不記得,三百斤大白菜扛得我腰到現在還疼……"
"對!就那股子莽勁兒。"周淮民拍手,"楊子榮打虎上山那場,你就想象自己扛著白菜衝上陡坡,眼神要狠,步伐要穩!"
王胖子將信將疑地比劃兩下,突然愣住:"老周,你眼珠子怎麼發綠?"
"廠裡剛下發通知……"他斟酌著用詞,"現在提倡優生優育,要不先緩緩?"
"緩到什麼時候?"秦淮茹突然提高嗓門,"結婚三年,每次同房都像做賊!隔壁王嬸都抱上孫子了,我……"
秦淮茹猛地抬頭:"真的?"
老醫生眼鏡滑到鼻尖:"你是說人工授精?那玩意還在實驗階段,再說你愛人這體質……"
"我們可以等!"秦淮茹突然抓住醫生白大褂,"等五年,十年都行!"
周淮民看著妻子泛紅的指尖,突然想起倉庫裡那個布娃娃。晚上,他敲開了聾老太太的門。
"想要孩子?"老太太摸著娃娃頭上的翡翠簪子,"後生,這娃娃是末代太妃陪葬的,要拿心頭血來換……"
"我換!"秦淮茹突然從門外衝進來,周淮民這才發現她跟蹤了一路。
老太太渾濁的眼珠突然發亮,枯枝般的手指戳向秦淮茹小腹:"這裡,早該有個娃娃在踢騰了。"
"周同誌要三噸螺紋鋼?"供銷社主任王麗萍塗著丹蔻的指甲敲在算盤上,叮咚聲像冰雹砸在鐵皮屋頂,"上個月你們廠欠的貨款可還壓在賬上呢。"
周淮民早料到這出,從帆布包裡掏出個油紙包推過去。隔著櫃台能聞見麥芽糖的甜香,王麗萍眼皮都沒抬:"拿回去,現在不是糖衣炮彈能解決的事。"
"這是給王主任家小侄女的。"他笑得人畜無害,"聽說孩子住院想吃口甜的。"
玻璃櫃台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王麗萍猛地站起來,旗袍下擺掃翻算盤,鐵珠劈裡啪啦滾了滿地。"周淮民!"她聲音尖得能劃破窗戶紙,"你調查我?"
走廊儘頭傳來腳步聲,周淮民餘光瞥見何雨水抱著飯盒僵在拐角。他暗罵這姑娘不會挑時候出現,麵上卻更顯誠懇:"全廠三百號工人等著這批鋼材開工,王主任,您就當行善積德……"
"善心能當飯吃?"王麗萍突然冷笑,彎腰時露出後頸的燙傷疤,"去年這時候,你端著紅糖水求我留批邊角料,說給五保戶修房頂。現在倒好,學會拿孩子威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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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何雨水突然衝進來,藍布工裝前襟沾著菜湯,"我哥說……說上次那批廢鋼是您特意留的……"
"王主任,今天這事和何師傅無關。"他聲音沉下來,從內袋摸出張泛黃信紙,"這是去年您親筆寫的收據,白紙黑字寫著"暫借廢鋼十噸"。"
王麗萍臉色煞白,伸手要搶卻被周淮民躲開。他繼續道:"您當時說等廠裡資金到位就補上,現在賬麵上趴著兩萬塊,您倒要卡我們的正經采購?"
"你!"王麗萍突然抓起算盤砸過來,周淮民側身擋住,算珠崩在牆上發出脆響。門外已經聚起看熱鬨的工人,竊竊私語聲像潮水漫進來。
"好,好得很!"王麗萍突然笑起來,從抽屜抽出公章拍在采購單上,"周淮民,你翅膀硬了。但彆忘了,這四九城裡最不缺的就是采購員!"
紅戳落下時,周淮民感覺後背汗濕的襯衫粘在皮膚上。他剛要道謝,卻見王麗萍抓起麥芽糖包甩進垃圾桶:"帶著你的糖滾!從今往後,軋鋼廠的采購單彆想從我這過!"
何雨水突然掙開他,衝到櫃台前:"王姨,我哥真不是那個意思……"
"雨水!"周淮民厲聲喝斷,卻見女孩突然從兜裡掏出個鐵皮盒,"這是您上次落在我家的簪子,我哥說……說情分早該還清了。"
周淮民靠著梧桐樹抽煙,煙霧模糊了眉眼:"知道又如何?總好過讓全廠停工。"
"那你拿我當槍使?"女孩突然抬頭,眼裡泛著水光,"讓我哥欠的人情,讓我來還?"
"何雨水。"他掐滅煙頭,水泥地燙得他腳底發麻,"你哥護不住你一輩子。"
"周淮民。"何雨水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卻沒掉淚,"我能學記賬嗎?"
他愣住時,女孩已經站起身,工裝褲兜裡露出半截鋼筆:"我哥說廠辦要招統計員,我……我能幫上忙的。"